第305章  死地

        辽东镇，清河堡。

        残阳如血，照耀在古老的城头上，也把不远处的小凌河照耀得波光粼粼。

        一行大雁排成人字形的队列，鸣叫着从清河堡的上空飞过，再配上远山的金黄，真是一幅让人心旷神怡的秋日风光。

        不过此时清河堡中的将士们却完全没有欣赏美景的心情。

        随处可见的残破尸体和还未散尽的炮火硝烟，无不显示着这里刚刚经历了一场残酷的战斗。

        半月前，建州女真出动八万大军南下劫掠。

        鸦鹘关本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险要之地，这里地形狭窄，三面环山，易守难攻，还有一万五千守军长年驻守。

        女真人虽然有八万之众，但是面对这样的险关，就算是强攻两三个月也未必能越雷池一步。

        但是谁也没想到，女真人蛰伏的这数年间，已经悄悄买通了鸦鹘关守关副将阮显宗。

        阮显宗率部反叛，开关献降，致使鸦鹘关不到五日便被攻陷，这也打了辽东总兵李传英一个措手不及。

        本来辽东防御的重心一直在辽阳一带，那里也是女真人南下最常走的路线，所以李传英将重兵集结于此，反倒使锦州一带兵力空虚。

        再加上这几年辽东战火不兴，守卫部队大多疏于训练，战斗力下降严重。

        致使女真人长驱直入，如入无人之境，数日内连破大福堡，大胜堡，流水堡，三河堡，兵锋直指锦州腹地。

        清河堡就是挡在锦州前的最后一道屏障，一旦清河堡被攻破，锦州平原上的几十个村镇必将被女真铁骑屠戮。

        辽东总兵李传英一面派人组织百姓撤离，一面急调广宁左屯卫三千人马增援清河堡。

        领军的指挥使李志荣就是李传英的儿子，而他得到的命令是必须守住清河堡八天，为大军重新构筑防线争取时间。

        清河堡虽然有地形优势，却不是那些固若金汤的险关。

        三千多人对七八万，还要守八天，这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李传英下达这样的命令，几乎是一手将自己的儿子推入了死地。

        而李志荣到达清河堡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命人将清河堡唯一的城门用砂石堵死。

        这样他就不用怕女真人的冲城车了，但是也把自己的退路给断了。

        今天是女真进攻清河堡的第五天，而李志荣带来的三千人马已经死伤大半。

        加上清河堡原来的五百守军，也就勉强能凑出来一千个还能上阵的。

        李志荣刚刚打退了女真人的又一次进攻，他拄着佩刀站在城墙边上，看着城下如潮水般退去的部队狠狠的啐了口口水。

        不过这一举动似乎牵动了他肩上的伤口，疼的他一阵呲牙咧嘴。

        “天马上就要黑了，女真人今天应该不会再攻城了。

        兄弟们，还有力气的先把死了的弟兄们抬下去，动作轻点，别打扰了他们睡觉！”

        李志荣高声下达命令，城头上的士兵们开始默默的打扫战场。

        整个城头上虽然有好几百人在活动，但是除了伤兵的哀嚎声，却没有一点人声，感觉死气沉沉的。

        这些士兵已经精疲力尽，连说话的欲望都没有了。

        这时一个看起来有四五十岁年纪的老卒来到李志荣身边，看到他肩膀处的血迹，关切的问道：“三爷，你受伤了，伤的重不重，让我看看。”

        这位老卒是李家的家生子，跟着李传英南征北战二十多年，前年李志荣参军之后，就被李传英派到了他身边。

        面对这位百战老兵，李志荣也不敢有丝毫不敬。

        他摆摆手说道：“我没什么事东伯，就是被鞑子的冷箭擦破点皮。”

        东伯却不放心，严肃的指了指旁边说道：“坐下让我看看。”

        <div  class="contentadv">        李志荣无奈撇撇嘴，不过还是听话的坐到一旁的石堆上，任由东伯给他检查。

        “还好伤口不算深，敷点金创药就行，我给你包扎一下，忍着点。”

        东伯检查完，从怀里掏出金创药和麻布开始给李志荣包扎伤口。

        李志荣咧嘴笑道：“我就说吧，就是擦破点皮。

        嘶，轻点轻点……

        对了东伯，咱们还剩多少人？”

        东伯平静的说道：“能拿得动刀的还有七百多人，都是好汉子。”

        李志荣脸上的笑容慢慢敛去，他沉默了一会儿说道：“东伯，告诉伙头军，把马都杀了，让大伙儿吃顿好的。”

        东伯手上的动作微不可查的顿了顿，然后才点点头说道：“好，我去安排。”

        东伯为李志荣包扎完，随后便下了城墙，最后一缕阳光照在他斑白的发髻上，让他的背影显得格外萧瑟。

        李志荣目送着东伯离开，他能感受到老兵的哀伤，马是他们的战友，他自己心里也很难受。

        “兄弟们，准备开饭了，今天吃肉，大伙儿可劲造，管饱！”

        李志荣豪迈的喊道，仿佛身体里还藏着用不完的力气。

        “好！……”

        沉默的士兵们闻言都欢呼起来。

        虽然他们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在这场战斗中活下来，但是能有顿肉吃也足够让他们高兴的了。

        刚才还非常低落的士气又变得振奋起来，士兵们的心思有时就是这么简单。

        李志荣疲惫的靠在墙上，不经意的抬起头，正好看见天空中的那一轮明月。

        恍惚间他好像看到明月中有一道倩影，那是自己青梅竹马的姑娘。

        父亲已经下了聘书，明年自己就能娶她过门了。

        想到这里，李志荣缓缓闭上眼睛，脸上露出会心的微笑。

        “指挥使，鞑子好像又要攻城了，你快看！”

        一声呼喊将李志荣从美梦中惊醒，他猛地睁开眼睛，一骨碌爬起来，扶着城垛向外望去，不知何时披在他身上的披风滑落一旁。

        两里外黑黝黝的女真大营外，次第亮起一堆堆篝火，熊熊的火焰如此明亮，让月亮的光芒都黯然失色。

        几辆投石车吱吱呀呀的被推出营帐，一队队打着火把的士兵随后鱼贯而出。

        李志荣知道女真人这是着急了，打算连夜攻城，他高声骂道：“狗日的，这群鞑子连觉都不睡了。

        兄弟们，抓紧时间吃饭，吃饱了狠狠干他娘的！”

        “诺！”

        士兵们高声应诺，士气高昂。

        东伯递给他一大块马肉，说道：“伱也吃点吧，女真人不破城是不会停下了。”

        李志荣点点头，接过肉默默吃起来，只是眼角有些湿润。

        “追风，等等我，我很快就会来陪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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