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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8章 夫妻对拜


冯睿智是第二次看到自己流这么多血。

  他知道这回不光是瘸腿这么简单,这么深的伤口,怎么都捂不住、治不好了,于是用最后的力气,微笑着看向英慈。

  “还好……不是你……英慈……以前是我不对……如果我在聂子元之前认识你的话……我们……”

  “绝无可能,别做梦了。”英慈坚定地摇头。

  聂子元将她的肩搂得更紧了些,仿佛无声的安慰和支持。

  冯睿智并未生气或是绝望。

  只是觉得这样的答案很符合英慈的性子。

  如果他娘对他稍微好点,让他知道普通人怎么去爱,他或许能做得比现在更好些,给她所有她想要的东西。

  冯睿智的眼皮越来越沉,要努力睁着,才能勉强看到她那抹明艳的红色身影。

  “你就没有一点点……动过心……”

  他做了那么多缺德事——

  好几次意图侵犯她、伤害她,如今替她去死,也不是出于什么好心。

  而是和聂子元他爹一样,疯了,快死了,才知道谁对自己最重要。

  可是迟来的深情比草贱。

  那与平日不同的浓烈感情,也不是爱,而是自私,害怕承受失去的空虚而已。

  他们试图证明自己是个好人,为罪恶的一生,找到合理的借口。

  若是受害者心软一点,被世俗的道德绑架,就会感动和原谅了。

  可她不是烂好人。

  不管谁怎么劝说,不管他有什么样的理由,她都不想成全他,让他没有遗憾地闭眼。

  英慈直言不讳:“你心里没点数么?以为我是傻子,谁欺负我,我心动?要是那样,我喜欢英非俊,也轮不到你吧。”

  说完杀人诛心的话,她倚靠聂子元,隔着捕快和围观的人们,高高举起手,冲着冯睿智,缓缓做了个再见的动作,而后翻了个鄙夷的白眼。

  冯睿智终于忍不住,喷出一口老血,死不瞑目地歪了头。

  聂子元将英慈搂进怀里,用胸膛挡住她的眼,低声在她耳边说道:“别看,这不是你的错,都是他咎由自取。”

  英慈想回答,没必要的,她不会害怕,后悔或是自责。

  但聂子元的贴心还是让她感动,于是回抱住他的后背,微不可闻地“嗯”了一声。

  英非俊手上脸上鲜血淋漓,盯着捕快的腰牌狂笑不止。

  他想到自己越狱后杀了人,再被抓住,多半没机会活下去了,便拿起手中的刀,冲到捕快中间,要和他们拼命。

  “你们为什么不去抓那个臭娘们!”

  “她倒反天罡,与男子作对!”

  “所有的不幸都是这些不守妇道的娘们造成的!”

  一名捕快被他吵得脑子嗡嗡作响,害怕地用刀护住心口:“我看你还不如娘们,就知道唧唧歪歪。”

  英非俊怒目圆睁,用自己的刀去砍对方,哪知道那把刀最近用得太多,已经钝掉,与捕快的刀一碰,竟然从中间断掉。

  他从小就是个怂人,全靠刀壮胆,见状失魂落魄,只能硬着头皮,去抢捕快手中的刀。

  仓促之中,胸膛撞上刀口,顿时鲜血狂喷,嘴巴张得老大,却再也说不出半个字,就一头栽倒在地上。

  那捕快吓得撒了手,染血的刀,哐当一声掉落。

  他颤抖着快要哭出来:“不是啊,我什么都没做,是他自己撞上来的,你们都看见了啊。真的与我无关!”

  一连出了两条人命,婚礼自然是无法继续了,街坊们都在猜测,是不是因为英慈和聂子元八字不合,大喜的日子竟然见血。

  敲锣打鼓的傧相面面相觑。

  领队的对他们使了个眼色,示意众人安静,接着走到聂子元面前,做了个揖,陪笑道:“聂公子,你看这……要不这次就算了……否则以后怕是没人敢找我们奏喜乐了。”

  拐弯抹角嫌弃他们晦气呢。

  英慈无奈地叹了口气,正要跟聂子元商量改期,突然从人群中传来个声音。

  “若是你们不愿意奏乐,换我们来。”

  邬陵、付红云、褚奇峰和明德书院的其他学子不知什么时候赶到。

  大家将刚刚那一幕尽收眼中,念着英慈和聂子元是自己人,便毫无保留地替他们发声。

  “这对新人大婚之日,朝廷不费吹灰之力便解决了两名越狱犯人,这哪里是不祥之兆?分明是吉兆。”

  “没错,是个去旧迎新、纯洁无污的意头!”

  “这喜乐我来奏,沾新人喜气!”

  说罢,纷纷接过乐手们手中的锣鼓。

  他们都是富家子弟,多少学过乐器,一同练了两遍就熟悉了,用喜气洋洋的曲子,将英慈和聂子元送进聂子元家堂。

  里面已经被马五和以前在百凤楼的姑娘布置妥当。

  一串串绣着喜字的灯笼从屋顶垂落,随风微微晃动,照亮厅堂地面正中铺着的红毯。

  红毯那头是从聂家搬来的雕花檀木供桌,聂子元他娘曾用它教聂子元和聂程写字,如今上面摆满明月坊做的碗碟,里面盛着新采摘的水果、妙香斋的点心……将新人故去爹娘的牌位围绕其中。

  两侧则是两人的亲朋好友在谈笑风生。

  等英慈和聂子元沿着红毯依次步入厅堂,礼赞扯着嗓子吼完“一拜天地”后,宾客们便全部收了声,将目光挪到面前那对命运波折的金童玉女身上。

  英慈随聂子元对着供桌跪下,轻轻磕了个头,心中不由得感慨,一切好似命中注定——

  若不是爹过世后,全靠她撑起明月坊;若不是英非俊用明月坊的债务威胁她,她起了女扮男装钓金龟的歪心思;若不是……

  所有的事情一环扣一环、接连不断地发生,只要其中哪一步错了,她与他或许便不会成为欢喜冤家。

  真是好巧、好玄、好庆幸。

  等她拜完天地起身,礼赞又高喊:“二拜高堂。”

  聂子元娘没了,爹疯了。

  山长听闻两人大婚,便急忙从苏杭回来,代替新郎爹,到堂上东侧坐着,眉目慈祥和气。

  英慈这边只有个娘亲。

  女人本来不能上堂,但英慈她娘被大姐二姐扶到堂上西侧的位置坐下了,眼泪花花地看着最让她操心,也最为之心疼的小女儿。

  英慈和娘只对视了一眼,就觉得鼻子发酸,遗憾爹早早过世,不能看她穿喜服的模样。

  好在她将他的那句“做瓷如做人”,铭记在心,与爹一样成了正直善良的人。

  而聂子元也像他娘,打心里以善待人,特别是羸弱妇孺。

  所以两人之间发生那么多冲突,最终都能相互礼让、冰释前嫌。

  “夫妻对拜。”

  随着礼赞的声音,英慈和聂子元面对面同时跪下,冲对方俯首行礼。

  瞬时窗外划过闪电和雷鸣。

  英慈在白昼般的堂屋中,想起聂子元好几次因为天气和火光在她面前露怯,赶忙去捂他的耳朵和眼睛,聂子元却只是微微一怔,笑着接过她伸出的手,将她从地上扶起。

  轻声细语:“没事了。”

  是的,没事了。

  因为有她担心,有她陪着。

  所有的不足,所有的空缺,所有的惊惧……都被一一填满。

  可以和深爱的人重新开始。

  往后每一天,不管刮风下雨,都将岁月静好。

  宾客们忍不住,再次开始小声交谈。

  程大胡子小心翼翼地瞄了眼身边的许大夫。

  明明黑脸都红了,却装出和平日无异的粗犷模样,清清嗓子道。

  “如今这些小子真是人心不古,进明德书院不到一年就成婚了,小师妹,我们认识的年头比他们岁数还大,怎么就修不出个结果?”

  张书生捂着嘴咳嗽:“因为你不是那个正缘呗。白白长那么大个个子,其实心思脆弱得很,居然还想装可怜逼婚。”

  程大胡子头冒青筋,猛地一拳砸在梁柱上:“你说什么!我还用装!”

  但见许大夫侧过脸瞪他,气势立马弱了两分,却还是硬着头皮嚷嚷。

  “再拖下去,我就老了。要么在聂子元和英慈生娃前,你好好考虑,和谁一起过日子?总不能我们三个人一辈子这样吵下去吧?”

  许大夫挑了挑眉毛,皮笑肉不笑:“不愿意就算了,少一个人说话,我耳根还清静些,有时间多炼制几味毒药。”

  程大胡子气势刹那间变得更低了。

  他生硬地解释:“我哪有不愿意,我是觉得张书生受不了,帮他说呢。”

  张书生拿起手边的书,就要当暗器,切了程大胡子的嘴:“谁稀罕。”

  英慈二姐早就见过这三位教习,但不知道他们之间的关系如此复杂,听了几句就忍不住偷偷笑。

  眉眼弯弯的样子被褚奇峻看在眼里,他想起她倒茶时栽倒在他怀中,想起她领着景德镇其他作坊坊主为他申冤,想起她到他书房商量英慈的事……

  忍不住低声问:“你羡慕聂子元和英慈的婚礼么?”

  二姐不明白,抬头看他:“嗯?”

  褚奇峻严肃的脸上忽然多了一丝柔情:“我羡慕他们能与心仪之人白头偕老。”

  二姐以为这木头人把一生都奉献给朝廷和百姓了,没想到他居然还在心中给女人留了个角落。

  “你岁数也不小了,的确应该成家立业,现在是有了心仪之人么?”

  她嫌弃他岁数大么?褚奇峻浓眉一沉:“你不心仪我?”

  英慈二姐打了个激灵,抬头迎上他的眼。

  瞬间被黑眸中那一抹光芒击中。

  只觉得厅堂中攒动的人头,忽然化作模糊不清的光影,只有站在面前这个宛如青山雪松的男人,身上散发着真实的气息。

  她恍惚地点点头,下一瞬又清醒过来,提醒自己美色误人的同时,狠狠甩了甩脑袋。

  “我是瘸子。”

  “你好几次瘸的腿都不一样。”

  “……”好吧,她失误了。

  “而且就算你真有什么缺陷或是疾病,我也不介意,我腿好,可以做你的腿,带你去你想去的地方。”

  话本子里的角儿说话都不带这么好听的!

  英慈二姐差点晕过去,死死按住虎口,才勉强稳住心神。

  “那我们也不能成家。我心仪你是我的事,但我们相互心仪就成了两人,甚至两家子的事,太麻烦了。”

  “我这人向来喜欢简单,觉得生命短暂,只想要好好看话本子,而不是当谁家的媳妇,或是娘亲,不是洗尿布就是做饭。”

  再看着褚奇峻,她真怕自己会化身猛虎,恶狠狠扑上去。

  于是丢下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督陶官大人,一溜烟跑到黄玉、红玉、蓝玉、紫玉……几块美玉那边,和她们聊天。

  那些个在百凤楼见多了男人的姑娘,觉得他们不管表面多道貌岸然、爱妻爱子,实则天下乌鸦一般黑。

  但看到聂子元和英慈跪拜,一个个紧紧靠着彼此,感动得泪水涟涟。

  英慈二姐警觉地问:“哭啥呢?舍不得你们公子娶妻呀。”

  黄玉慌忙澄清:“我们和公子就像是家人,对他只有感激,看到他成亲难免激动。”

  蓝玉不知想起什么,抹了抹眼睛感慨道:“天底下还是有好男人的。”

  紫玉骄傲地抬起头:“那是自然,好坏不分男女。比如我们公子就好,赵姨娘就坏到骨子里。”

  蓝玉双手合十,祈祷:“聂公子和英三姑娘,不管发生什么事,一定要互相扶持到老啊。”

  二姐忍不住打趣:“那你呢?”

  “我?遇到好的,值得的,也不管不顾,嫁了。哈哈哈。”

  “遇不到呢?”

  “遇不到就遇不到咯,就像现在,也很好,看到美好的事,心怀美好,就特别好。”

  尹小姐闲来无事,想着都帮了聂子元多少次了,过来凑个热闹,顺便将那日马五在牢狱外递给她的手绢还了。

  听到那几名做过风尘女子的人嘻嘻哈哈笑做一团,嘴角微微弯起,对这些以往她瞧不上的人刮目相看。

  别说出身,谁活着不是没有其他选择的将就呢?

  未经他人苦,莫劝他人善。

  “你们说的对,心怀美好就特别好。哪怕只有一刹那。”

  回去她就推了她爹强行定下的那门亲事。

  她才不想给不认识的老头子当续弦呢——

  纵使他权势滔天,身上也只有老人味,没有半点美好,还不如雪夜中马五向她伸出的那只手,来得漂亮。

  礼赞的声音打断她的思绪,也压住其他闹哄哄的宾客:“步入洞房!”

  褚奇峰闻言只觉得心脏崩裂,再也没办法看下去,沉闷地转身离开。

  郑石挤过来搂住他的肩。

  “走啦走啦,回家休息。”

  其他学子也跟着出了厅堂。

  大家都没心思闹洞房。

  刚才冯睿智那事搅得他们心里难受——

  明明可以好好在明德书院念书,为往后挣个大好前途,却因为偏执和自负,把自己作死了。

  人生到底是从哪里出岔子,才会导致后面步步错呢?

  是因为刚出生就被家里娇惯着,所以觉得这世上的一切都该属于自己,甚至拥有了比普通人更多的嗔痴贪?

  往后真的要“勿以恶小而为之,勿以善小而不为”了。

  所以情绪一直紧绷,这会儿等英慈和聂子元婚礼结束,终于松了口气,搂着彼此的肩膀,嘻嘻哈哈地打闹着要走出厅堂,却撞见付红云红着脸站在角落,与一对老夫妻争执。

  “我并非羡慕新人,而是看到他们的喜服心生欢喜,因为上面的花纹,都是我亲手绣的。”

  老妇人捂住胸口,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身边的老丈急忙将她扶住,哆嗦着嘴扬起手掌:“你做什么了,再说一遍。”

  付红云虽然害怕,压低了声音,但还是勇敢地承认。

  “爹,我绣的花样,他们都说比绣娘还厉害。”

  “绣花和舞剑一样,不都是一技之长?旁人凭什么嘲笑?”

  “为什么这世上所有事,非要分个高低贵贱?规定什么事男人能做,什么事女人能做?”

  “只要能够自食其力,不都应该挺胸抬头,堂堂正正活着?”

  “往后我还要开刺绣作坊,让更多人来我这里谋生呢。”

  “孽障!你说的都是什么胡话!我大老远从家中赶来看你,就是要被你气死的么!我看你书都白读了,只知道坏规矩!”那老丈抬腿就要踹他,明德书院的学子们赶紧上前将父子俩分开,接着一众少年大笑着跑到街上。

  瓢泼大雨浇在身上,踩到坑里的积水,飞溅三尺,也浑然不觉。

  “还是英三潇洒,打破了那么多规矩,反倒修了个好结果。”

  “她算是没有金刚钻不搅瓷器活吧,以女子身份成了训导,还做出海天瓷,将自家瓷器卖到南洋,冒死面圣救聂子元……一般男子做不到。”

  “你是嘲笑我呢,还是她那个死去的堂兄?那男人劫持她时,她说的话,简直振聋发聩。我们出身比她堂兄更好,但在进入明德书院之前,又做了什么?除了自己,有没有关心过其他人?”

  “生在富裕的家里,理应对穷困的人多些施舍和怜悯,我们也有能力这样做。可大部分人,将自己的侥幸当作能力,对不如我们的人,加以嘲笑和鄙夷。”

  “虽说我们锦衣玉食,见多了这世间繁华一面,但遇到事儿,表现得还不如瓷坊里一个姑娘心胸宽广,真是汗颜。”

  褚奇峰被他们说得心摇神曳,想起自己最初的目标是进入国子监、结束学业后为百姓真真正正做些事,逐渐忘记了婚礼上的失落和绝望。

  他抹去脸上的雨水,用力甩了甩头发,严肃地向大家提议。

  “那就认真在书院里念书,考国子监,往后找机会出仕为民请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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