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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4章 “你女儿啊,聂将军。”


西江口的船,终是没能上得去,不仅没能上得去,还领着聂策同他身后的那一支队伍一路回了苍梧。

  留下的几人正在驿站的厢房内打牌。代成君盘坐在毡席上,言行举止大大咧咧的,瞄了眼门口的桑陵,目光立即挪回牌桌,“怎么又回来了?风大发不了船啊。”

  “灵蓁。”桑陵压着声唤她。

  这屋子里头就只有阿增和卫楚的眼力劲不错了,两个人手上牌一丢,赶紧上来躬身行礼。

  代成君抓着牌扭头,见那后头原来还有好几道黑漆漆的影子,不禁视线往上,却见一张冷峻得有些瘆人的面孔。

  这人是聂策。

  和她做过同窗的人,还是认识的。

  不过——

  聂策身后那人又是谁?

  “哇。”她忍不住轻声感慨。活了这十几年,头一回看见个长得像狐狸的人,虽说膀大腰圆,身材魁梧,可这双细长的丹凤眼,实在生得妙。

  聂策倒没管席上的代家女儿,自顾自地寻了墙角一个软席坐过去。

  卫楚、阿增和阴罘三人很知趣地—跟着应不识候在他边上,管都没管还在门口杵着的桑陵。

  到底侯府出来的家奴,还是知道以侯爷为先的。

  卫骁和金晟则站到代成君身边去了。至于跟着聂策来的士卒——都守在门口的。

  所有人都井然有序地站在了自己的位置上,反衬得桑陵手足无措起来。

  虽说她也是个主人,也应该坦然寻个位置自己落座,可观聂策周身上下一副要问责的气势,莫名就不敢乱动。

  这样子的他,和在家里时截然不同,在两个人居住的屋子里,彼此间可以说说笑笑,甚至于她有时候都还有点恃宠而骄了——可现在,她忽而觉得有点陌生。

  陌生到一时间不敢轻易接近。

  也不知道是不是穿着的原因,聂策在家里穿的是柔和料子的常服,面对她时的神态也都是放松的,所以她从前没觉得有距离感。

  可现在——冰冷坚硬的铠甲套在身上,腰侧长剑都仿佛随着他变得冷言厉色起来。

  桑陵觉得,这个人浑身上下都写着“生人勿近”四个大字。

  “坐过来。”聂策用眼神示意她坐到对面。她就机械似的挪移过去,唯命是从。

  “为什么不同家里说?”

  声音传到耳边,也都不柔和,她呼了口气回答,“想他们不会同意,就没说。”

  屋子里安静片晌,除车骑将军以外的所有人都大气不敢喘,就默默地听着这场夫妻之间的审讯。

  “为什么要过来?”聂策又问。

  “我——”她嗫嚅了一下,也思考了一下。

  窗边来的风夹杂了丝丝凉意,好难得赶走南方空气中的潮热,女儿家两边的鬓发断断续续被吹至眼前,彼此又都安静了下来,桑陵瞧着渐渐模糊的眼前,忽而就感受到了那份源自心底的悲哀。

  如果聂策真不在了,或许她的人生会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虽不至于爱他爱到殉情,但起码不会和封建时期女子一样,为丈夫守孝多久的。

  如果真到了那时候,她或许会带着乐一乐出侯府,自己想办法营生过活的。

  “我怕你死了。”于是语气沉顿几分,说完抬眸回视上去。

  这一眼,倒让聂策也吞咽一下,不过再一皱眉,依旧沈肃,“严杀尽兮弃原野,战场生死本就无常,你在家等着便是,这么私自跑出来,你知道——”他语气里有些哽咽,没把后面的话说出来。

  “要是等不到了呢。聂策,你应该知道的,我从来就不是坐以待毙的人。”

  “我没那么容易——”少年将军紧绷着的姿态终是被打破,只是话还没说完,就又被抢过去了。

  “也不想乐一乐没了爹。”桑陵继续说。

  “乐一乐?”他都还不知道女儿的小名。

  她的情绪已经起来了,现在反客为主——她觉得自己才应该是委屈、发脾气的那一个,只是还没来得及亲自解释,就被代成君先做了发言人,“你女儿啊,聂将军。”

  代家女儿这一开口,就被聂策扫过去的一眼震住了,她忙不迭起身,也知其意,弯腰拢手地退出去,“你们聊,我再去开间房。”

  代成君这一走,卫楚又拽上阿增和阴罘,仨人连带应不识也都灰溜溜的出去了。只阿增回头望来一眼,步子稍慢,卫楚便又拉了他一把,顺带把房门也都阖上了。

  屋子里彻底清空,桑陵皱眉抬眼,见身前人叉着腰长吁了口气。

  “我没那么容易死的。”他的语气到底是软了些。

  “谁知道呢?孩子出生你就不在边上,这都算了,未必要让她连亲爹一面都见不着吗?”

  聂策就又叹了口气。

  豆形灯在纱帐后泛出光影,色泽在眸光中柔和,儿郎心里的火,不知道什么时候散去,只听着耳边的诉苦声徐徐传来。

  “一见面就凶巴巴的。未必我一路过来很容易吗?”桑家女语调稍拔高了,“花了那么多钱,吃了那么多苦,你张口就和要审犯人一样,我是有做得不妥当的地方——”她顿了一下,“但你就没有做得不对的地方吗?”

  这话一出口,聂策也有点懵怔。

  “怎么找到我们的?”桑家女儿一下又换了话,聂策都没反应过来,看她扬起了下巴,一时也忘了谁要对谁发火的问题,“最早是我们院子里那几个兵传信来的,后来家里也来信说你不见了,他们在京兆一带找,我派了人往北各个关口排查,那时候正赶上洞庭湖水汛,本以为你会到赣江去,没想到你还是走了湘江。”

  “然后呢?”女儿家的语气依旧不满。

  聂策盯了她一眼,认真回答,“杨焕发现灵渠关口的一张通关文书有个叫代成君的,就追过去了,但到那发现你们已经南下了。便一直追到苍梧,两回都差点追上,没想到你们不过夜就动身,就只能提前跑到西江口堵人了。”

  原来还是代成君暴露了,杨焕也在京里当差,认识代成君不奇怪。

  “灵渠渠使让我们交了两斤金子。”桑陵顺道就告了这一状。聂策会意的也快,唔了声,“回头我叫人去找他一趟。”

  “钱是代成君出的,到时候还她就成了。”她继续说。

  聂策一点头,又瞧住了她,深吸了口气,犹豫少顷才问,“乐一乐还好吗?你来了,她怎么办?”

  似乎一提到女儿,他的态度才能急转直下。

  突然听聂策叫这个名字,桑陵还有点好笑的,咳了咳正经道,“我又不会带孩子,从出生起,就是乳娘和那几个老妪带着她的。”

  一说起这个就打开了话匣子,她转过头来看着聂家郎,“我痛了一天,到夜里才生出来,姑姑和表哥都来了,娘是夜里才从宫里回来的。乐一乐刚出生那会有点黄疸,她们担心我会急,到时候坐不住月子,就瞒着我的,事后才告诉我,还有刚出月子那会,她又起了热疹,可怜得很,那个乳娘是房媪看着奶水多才请进来的,但她人年轻,也没那么懂,叫嚷着要我去请医者,后来还是成媪有经验,说就是被热着了。”

  聂策听得很认真,虽然他更不懂,但还是问了下去,“现在都恢复了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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