界关，一座始建于流言的小城，专属于垂暮者的聚居地。

  来这里定居的人，绝大多数都是道途已到终点，看不到丝毫希望的那一类。

  这些人最大的共同点，是明明自己感觉天赋未尽，却始终不能更前一步。

  就像一座有年头的蓄水池，尽管不再呈现鲜亮的颜色，但远远不到报废的地步。

  他们还能装水，外界也不缺水，可不知出于什么缘故，水池被锁上了。

  仿佛有一道无形的锁链，挡在了前进的路上。

  类似情况的修者，并不是孤例。

  于是乎，当‘界隙可能存在奇迹’的流言一经传出，瞬间化为燎原之势。

  流言是什么时候诞生的，流传到现在的内容是什么，已经没人说得清楚，也没有人去关心。

  大家只知道，界关是他们最后的机会，走出那一步的诀窍，在于寻真二字。

  如今，界关的常住民，有以老李、陈老（老刘师叔）为代表的宗门一派，也有像柳二娘、老张那种，身无牵挂的独行侠。

  前者，以发挥最后一丝余热为初衷，带着给宗门挑选几个虚界好苗子的理由，把界关作为人生的终点。

  后者，则是单纯不想认命，来这里寻找一丝希望。

  无数年来，界关的居民换了一批又一批，低矮破旧的房屋也在不断易主。

  他们前赴后继，只为寻找传说中的奇迹……

  饭馆后厨，老刘站在灶前大气都不敢出，任由师叔怒喷了小半天也不敢还嘴。

  直到老人家骂累了，才吩咐几个小辈去了前院。

  “小三，我感觉到了，传言，是真的！”

  原本陈老已经有了足够的心理准备，对于化道这件事看得很开，接受了那个残酷的结果。

  可此时此刻，他却没有了往日的淡定，瞳孔剧烈颤动。

  很多时候眼睛会骗人，感觉却不会。

  就在不久前，陈老体会到坚实的瓶颈在刹那间有了丝丝松动，尽管只是微不足道的一丝，也在很快恢复如初，但这个发现足以令人疯狂。

  这说明前方有路可走，不是山穷水尽。

  “师叔，您是说，您体会到了前人说的瓶颈松动迹象？”

  老刘两眼一黑，总算明白刚才那一出的缘由。

  看到了更进一步的希望，师叔他老人家的内心不平静了。

  所以，自己成了那个出气对象。

  “不错。现在想想，这才是正常的，倘若流言只是流言，这里就不会这么热闹了。”

  老者深知，再美好的愿景，如果不曾有人见到过那份希望，根本坚持不了多久。

  他刚刚经历过的那种美妙体验，证实了前人所言不假，他们这一类人的路，并没有断。

  “那，是与小姑娘有关？”感受到师叔的心绪起伏，老刘很快抓住了重点。

  然而，对于这个显而易见的答案，陈老在仔细思量之后，点了点头又开始摇头。

  “的确与小林有关，但她应该不是主因，毕竟每隔一段时间，便有人能体会到久违的破关之感。

  我认为，她是可以打开锁链的一把钥匙，而这样的钥匙或许有很多。”

  很多？

  老刘垂下眼眸，反复咀嚼着师叔的论断。

  “您是说，世间存在这么一类人，他们可以……”

  “我什么都没说，你也什么都不知道。”

  陈老瞥了眼师侄，轻叹一声，终于平复了心境。

  “小三，这里的传言与谁有关并不是秘密，那个小姑娘姓林，又是新来的，你就没有一点感觉吗？”

  传言隐隐指向白尊，是出自那个疯子的手，这老刘当然知道。

  但是师叔说的感觉……

  突然，后知后觉的刘老三如遭到雷击，直接定在当场。

  “昨，昨晚的君令？”

  “明白就好。行了，咱们好好开店吧，安心等待坤虚的试炼开启，至于其他的，轮不到我们操心。”

  见师侄转过弯来了，陈老摆摆手后重新系上围裙，取出缸里的面粉自顾自忙活起来。

  只有像他这样的老不死，才听师长说起过多年前的隐秘：帝君，白尊，还有妙道宫已故的老宫主，三者之间的关系很微妙，并非外界传言的那样。

  帝君之所以会成为帝君，而不是妙道宫的宫主，根源就出在白尊身上。

  当然，帝君和白尊是否如师长们猜测的那样是一对爱侣，陈老不清楚，但有一点不可否认。

  疯狂至极的白尊，始终只对帝君一个人特殊。

  他敢公然反叛妙道宫，敢于正面挑战一位无上存在，最后却甘愿死在帝君指下，这样的人……

  未能证实真假的隐秘在脑海中浮现，陈老和面的手渐渐慢了下来，脸色是前所未有的严肃。

  一旦小林真是被帝君赐福的那个林萧，她又恰好是一把钥匙，这其中的关联想想就让人觉得恐怖。

  “师叔，我想去找老何探探消息。”

  “可以，切记不要多做什么。”

  “是。”

  用不着师叔刻意交待，深知这事非同寻常的老刘，取下挂在梁柱上的一块风干肉，迈开略显沉重的脚步出门。

  他手里提着礼物，三两步穿过人来人往的街市，待到了地方却没有找到人。

  不仅老何不在，就连卖肉的老张也不见了踪影。

  老刘无功而返，心中莫名生出一种感觉，界关，可能要变天了。

  ……

  “柳娘，怎么样？”

  看到打坐的女子睁开眼，老张、老何一左一右地围了上来，语气中的期盼与焦急毫不掩饰。

  小屋内，除了他们两个，还有几位穿着朴素的大婶。

  见到姐妹醒来后，也一拥而上。

  “老姐姐，没事吧？”

  刚脱离入定之境，尚未从那种奇妙感觉中走出来的柳二娘，坐在床上缓了好一会，才意识到自己身在何处。

  随后，在一片期待不已的视线中，她半是遗憾半是释然地叹了口气，直接给出了答案。

  “就像你们看到的那样，这次我确实有不少收获，但距离那一步还差得远。”

  “差得远……柳娘，我老张搞不来那些花花肠子，我只想知道，你是不是已经摸到了化胎的门槛？”

  手握杀猪刀的老张，双手青筋毕露，怒目横睁的样子看起来很是凶恶。

  “唉，如果不方便，当我没说。”

  “嗤，这有什么不方便的？”

  柳二娘被逗笑了，乐不可支地摇了摇头，“卖肉的、老掮客，还有几位妹妹，我确实知道了应该怎么化胎，但很抱歉，我说不出来。”

  “真的？”

  答案一出，屋里的人异口同声，眼中满满都是惊喜。

  对他们来说，各人有各人的路，柳娘化胎的之法众人根本用不上。

  确认前路通畅，才是关键。

  屋内的氛围逐渐升腾，众人身上不由得散发着同一种情绪。

  那是一种很玄妙，却很直白的‘势’，代表老树生新芽，枯木又逢春。

  这种感觉旁人很难理解，唯有身处同样境地的柳二娘方能体会，希望背后的心酸。

  “是啊各位，天不绝……”

  勉励和安慰大家的话语，不知因何故被强行中断，‘天不绝我等’这几个字最终没能出口。

  这种反常，自然引起了其他人的注意。

  “柳娘？”

  “没什么，突然想到我家侄女了，也不知道那个小丫头习不习惯。”

  柳二娘用笑容掩盖住内心的惊骇，强行拿林萧来转移了话题。

  众人不是傻子，见状也不戳破，笑谈几句便借故离开。

  老何走在最后，已经知道林萧姓氏的他，回头看了眼微微颤抖的女子，心里想到了很多。

  【真的是，天不绝我吗？】

  等众人散去，好不容易收回思绪的柳二娘，对着空荡荡的墙壁，默默发出深入灵魂的疑问。

  养气，蕴神，化胎，存意。

  无论是哪种修行体系下的修者，不管各自有多少境界名称，只要在这片希望之地，最终都可以归为这四个步骤。

  而这个划分规则，是从流言中传出来的。

  正因为柳二娘心底骤然划过促成界关的那则流言，才不敢确定这个机会是不是老天爷给的。

  陈老能想明白的事，听到过林萧本名的她，当然也能想到。

  假如给大家指引方向的，是传出流言的那个人，林萧就可能与帝君和那位有关……

  柳二娘身躯再度一颤，不知不觉间脑子里出现了一张人畜无害的脸。

  “呵，我这个大姑真不白当啊，欠大了。”

  ……

  此时，远在小城另一头的林萧刚刚进门，并不知道自己在几位前辈心中有了不一般的分量。

  她将两个竹篮放在混着落叶和尘土的石桌上，左右看了一会，将视线定格在了院墙上。

  昨晚那一曲的好处是实实在在的，得了恩惠装聋作哑，不是林少主的性格。

  但现在情况特殊，身上的东西又不能拿出来，该带什么礼物去拜访呢？

  林萧有些苦恼，少有地被钱财给绊住了脚步，眉头忍不住高扬。

  这种苦闷的样子很是生动，让本想就此离开的君戈，下意识停在原地。

  看了一会，得知对方纠结的源头竟是自己，帝君突然就笑了。

  【花姐，邻里之间，要相互送礼物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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