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乐宫前的空地上。

跪了两个衣着朴素的女子，都浅浅低着头，身旁各提着一个药箱，还有两篓子的药材包裹。

“这是做什么？找不到内务府的路了？”

商凌傲搂着慕星遥，实则是想要将人打横抱进长乐宫的，被明海出言打断，语气算不得好。

他抬眸一瞧，入眼的也不是这两个女人，而是站得老远，鞠躬请安的两个男人。

一个是他三令五申，不准入宫的裴竞。

旁边另一人该是他赏了殊荣的副将萧久。

这是……来邀功了？

他冲着明海，轻咳一声：“有话快说。”

明海讪讪低头，解释道：“萧副将受了皇上赏赐，夜不能寐，唯恐失了礼数。听闻歆昭仪抱恙，寻了医女来看望。萧副将常在行伍，思虑简单，奴才已将宫里的规矩告知裴将军，让他带回转达。不过……奴才让太医院的人看过药材，倒也都是温补的圣品良材，这才让皇上过目。”

“……”

商凌傲敛眸又扫了一眼跪在地上的医女，两人的肩膀都微微颤抖，看似也很紧张。

篓子里的药材码放整齐，看着也颇为用心。

但他宫里是找不到好药了吗？

一个小小的副将，还敢往里头送人送物？

呵！

不用想就是裴竞出的馊主意！

这种脑子，以后怎么在朝堂上和那群文官斗？就算他有心扶持，少不得还得多历练几年。

“皇上，虎嗅蔷薇，兄长心细惦念着臣妾，也是想为您分忧嘛。”

慕星遥也扫了一眼跪地的医女，眼里闪过一丝错愕，很快回过神来。

她安抚着商凌傲，不想他苛责于人。

“皇上，或许臣妾多用些补药，琰儿会早些回来呢。”

她挽着商凌傲的臂弯，轻声细语。

商凌傲的眸色黯淡些许。

商琰，是他给夭折的长子所起的名字。

要供奉在皇陵，要让高僧超度，必须得起个名字。

琰是美玉，高洁无垢。

若有来生，定然也能回到帝王之家。

手臂上圈抱的力量变重，商凌傲垂眸，对上了慕星遥灼灼的眼神，心里唏嘘。

他的遥遥总是那么心善。

明明预备了“宸”字作为封号，却偏偏讨要了一个歆字。

甘愿用自己的福泽，供养逝去的琰儿，让他一同歆享。

罢了罢了……

女子为母则刚，心里总是割舍不下曾骨血相融的孩子。

尽心休养，等身子养好，早些再有个孩子，就不会闷闷不乐了。

思忖间，商凌傲突然醍醐灌顶，想明白慕星遥疏离的原因。

她不是疏远自己，而是还惦记着逝去的琰儿。

这么看来，这两个医女来的正好。

“人可以留下，但开出的方子，要用的药都得过了太医院的眼，明白了？”商凌傲倒是体贴，“朕也不愿提心吊胆。”

慕星遥腼腆一笑，福了福身：“臣妾多谢皇上。”

“嗯，遥遥将人带回去吧。朕替你好好赏赐兄长。”

商凌傲在她唇上，印下一吻。

带着明海离去。

长乐宫前，所有人跪送帝王离开。

慕星遥封歆昭仪，住长乐宫，按照配置给了四位宫女，三位太监伺候。

因她习惯了天璇作伴，故而实际上只增加了六人。

宫人们已经到了长乐宫，才有了萧副将送医女这一出。

这两位医女留下了，其余人并未退回内务府，足以看出歆昭仪受宠的程度。

除了天璇以外的宫女太监，都是低着头，一直等到皇上的身影彻底消失，看不见了，才敢稍稍起身。

依旧低垂脑袋，一个个眼观鼻鼻观心，不敢造次。

“都抬起头来吧。”

慕星遥站在殿前，迎着光，面容带笑，眼眸却是犀利地扫过众人。

“从今儿起，你们就都是长乐宫的人了。一荣俱荣，一辱皆辱，无需多言。给大家一晚上考虑，你们在这宫里，是想熬到岁数出宫呢，还是要平步青云，当上管事……本宫给你们一次交心的机会。坦坦荡荡说出来，本宫自会助力。若是心有他想，那就……”

“奴婢/奴才不敢，甘为长乐宫效命。”

众人都是磕头。

慕星遥抬了抬下巴，天璇立刻会意。

给每个人赏了十两银子。

宫女太监们喜上眉梢，又是一阵恭维，才各自散去。

等人都走了。

慕星遥才回身，搀扶起一直跪着的两个医女，笑着迎进了长乐宫。

“姑姑受累了。”

慕星遥亲手替阿美姑姑取下药箱，接过药篓子，喜笑颜开。

阿美姑姑挑眉嘿嘿一笑，俯身撩开裙摆，取下了膝盖上的软垫，勾唇道：“还怕姑姑会吃亏吗？苦肉计是基本功呢！”

噗嗤——

一旁的天璇没忍住，捂着唇，都笑出了声。

“你这小丫头，先到外头守着门。姑姑与娘娘好生交代几句。”

阿美姑姑拍了拍天璇的肩膀，将人请出去了。

门复又关上。

阿美姑姑才拉过一同进宫的医女道：“她叫冉敏，祖上出过好几位太医，也是出了名的妇科圣手。她留在你身边，姑姑才放心。”

慕星遥只是点头，神色不算多么动容。

冉敏随即跪下，磕了个头：“娘娘放心，冉敏的命是阿美姑姑救的。冉敏的舅母还在阿美姑姑的药铺养着伤，定然不会背叛娘娘。以后冉敏就是娘娘的剑，娘娘的刀！”

细问之下，才知道原委。

冉敏祖上出了好几个太医，但都卷入了宫廷里的皇嗣夺嫡之争，久而久之，家族内便不再追求名望，偏安一隅，做些小本的药铺生意。

即便如此韬光养晦，还是免不了卷入江南富商后院的纷争，搞得家破人亡。

冉敏年幼就投奔了外祖母家。

偏偏外祖母家又是做绢丝生意，因一匹浮光锦得罪了先帝时期的静妃娘娘，被下令抄家流放。

流放途中，舅舅为给病重的表妹求药，被乱棍打死，表妹也没能活过冬天……

舅母痛失家人，抱着她跳下悬崖，谋求一线生机，赌了一回命。

赌赢了……但断了一条腿。

舅母一路乞讨，带着冉敏到了京城，本想是要告御状。

但时日拖得太久，先帝驾崩，新帝继位，昔日的静妃娘娘也成了静太妃。

舅母一病不起，亏得阿美姑姑心善，捡回了药铺休养。

慕星遥听完来龙去脉，心里有了盘算。

冉敏说是效忠，怕也是一半真话，另一半想的大抵是效仿舅母，赌一回命，进宫向静太妃复仇。

“敏敏有孝心，本宫钦佩。皇上也是重孝之人，前几日的宫宴，还特意请了行宫的静太妃回来，一同欣赏赛龙舟。”

她一边说，一边观察着冉敏眼里倏地燃起的光，满意地勾唇一笑。

“让天璇安排你住下吧。本宫与姑姑说会体己话。”

“奴婢告退！”冉敏又重重磕了个响头。

阿美姑姑看在眼里，也甚是欣慰。

“本来还揪着心，看你如此缜密，姑姑也算是放下心了。”

慕星遥抿唇一笑，倒是歪头一问：“姑姑见到萧副将了吗？是他专门去请你入宫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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