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姐，快救救我们江家吧！”

和上次见面的飞扬跋扈不同，这一次江宁进了上清宫，一见高坐之上的江畅，噗通一下就跪下，痛哭流涕地哀求。

江畅斜坐，以拳撑面，居高临下地木然看着他。

“周泽君和主家家主现在就在咱们家！”江宁哭诉道：“周家要一个交代，只有你才能解决！否则以周家的手段，对家族是灭顶之灾啊！”

江畅不紧不慢地说：“我和庆安府江家，早已一刀两断。周家难道不知？你爹江家主难道不说？”

“阿姐，当年是我们错了！”江宁抬起头，眼泪狂流：“这几年爹爹老了很多，夜不能寐，深陷自责痛苦之中。”

“这么久了，阿爹几次受你羞辱，阿姐的气也请消了吧！我们是一家人，不管怎么改变，身上总是流着一样的血！”

“今次周家兴师问罪，主家家主三番五次暗示，阿爹始终不肯承认你已被逐出家族，只是不断恳求周家原谅。”

“阿姐，大家都在等你回来！大家从来都没有把你当外人，你依然是，永远都是江家的大小姐！”

江畅心中没有一点感动，眼眸微眯，冷笑一声：“那我三十六棍杀骨棍白挨了？”

江宁一怔，顿了顿，哭喊悲叫。

“阿姐受了苦，家人都痛在心里。可当日也是阿姐主动提出，强逼阿爹，阿爹气头之上才会……就算你撑不过去，阿爹也绝不会打死你的呀！”

“为何要计较过去？就为这件事阿姐耿耿于怀，阿姐心里不好受，难道阿爹好受吗？为何就不能原谅阿爹？阿姐，我求你了！”

他至今仍然认为江畅在意的身受杀骨棍之痛，认为这是江畅恨父亲恨江家的原因。

他和江德明一样，还是不明白。

江畅睥睨着江宁，很久不见，他已经长成了少年模样，但面容轮廓依稀还存在几分过去模样，拉着她的衣角，瘪嘴撒娇。

“阿姐，这是我攒的钱，不要告诉任何人哦！等你和辞镜哥哥成亲那一天，我要准备大大的惊喜。”

过去，她最疼爱的，就是这个亲弟弟。

江畅慢条斯理地说道：“周家，想怎么解决？”

江宁精神一振，感觉江畅口风松动，忙不迭地说道：“阿姐放心，周家给了文武两个条件，只要满足一个就可以！”

“武的，就是周家选一个人和你生死决斗一场，可周家可是有真君在的，这我也不会让阿姐选的。”

“阿姐，原来泽君公子对你倾慕已久。这文的，便是阿姐回归江家，与泽君公子成亲，两家结为联姻，周家便不在计较！阿姐，这是坏事变好事啊！”

“你在危难之际解救了江家，维护了家族颜面，阿爹也有理由让你重回江家，更不要说还能和周家……”

“做你的春秋大梦！”

门外传来稚嫩怒喝，周黎和纪云君楚燕赵三人大步走进来。

周黎看江宁的目光快要喷火，仿佛要生吞活剥了他。

其他两位师兄也面色不善。

“周家怎么了？”楚燕赵嫌弃骂道：“灵清宗也打过我小师妹的主意，他周泽君什么档次，比得过徐慕寒？配得上我小师妹？天底下能和我小师妹成亲的男人还没出现呢！我小师妹注定是孤独终老的！”

纪云君瞥了楚燕赵一眼，淡淡道：“没读书就不要用成语。”

面对三人强大的压迫感，江宁面容微白，但是强撑着说：“这是我们江家的事，媒妁之事，父母之言，和你们又有什么关系？”

“和他们确实是没什么关系。”江畅哼了一声：“但江家更没有资格。”

江宁脸色大变，忍不住站起来：“阿姐，你不愿意回江家？！一点亲情都没有吗？你怎能这样冷血无情！”

那年来到青虚山，被江畅赶走之时，江宁就隐隐感觉到江畅不会再回江家了，只是此后他一直回避不去想。

阿姐怎么会舍得他呢？从前她最疼的就是他了。

可是现在，这种感觉再一次强烈的出现，令他惶恐不安。

“江宁，当年我拿了上明宗的赔偿，本可一走了之，同样能参加试道大会，而你知不知道我为何会回江家？”

“我把赔偿全部给江家，那不是我的乞求，而是我给江家的机会，是因为对你们的亲情，才有的这次机会。”

“是你们将它践踏，说这些本是江家应得的。从那一刻起，所谓亲情，就被你们踩在脚下，我又何必再有？”

“我恨的从来就不是身受杀骨棍，那本就是我要求的，我要感谢江家这条族规。”

“所以，现在你明白了吗？不是江家不要我，将我逐出家门，而是我，要离开江家。”

江畅缓缓站起身，注视着江念惨白的面孔，一字一句，铿锵有力。

“我，江畅，就算离开，也要昂首挺胸，堂堂正正地离开，要大告天下，要没有罪名、没有亏欠、没有像只老鼠躲在下水道偷溜一样的离开。”

“君子终日乾乾，坦坦荡荡，界线既已分明，便不会再回头。而你，现在要我回去？看似哀求，却才是对我的羞辱。”

“正因为我不是私逃，而是受足杀骨棍，周家今日还有什么理由因为我迁怒江家？”

“若是有，那也完全是江周两家的事，与我何干？！”

江宁定定看着熟悉又陌生的阿姐，身躯摇晃，险些站立不住。

不是江家抛弃了阿姐，而是她选择离开。

原来她，从赔偿换自由的提议被否决后便心灰意冷，从一开始……就不要了他们。

那个见到他就笑的阿姐，那个不管多么难过委屈捏捏他脸蛋就能恢复心情的阿姐，不会再回来了。

是他们亲手将她推开。

似有一箭，从那一年射出，直到此刻方才正中心口，痛得心脏快要炸开。

江宁方才发现，那一日的风雪有多细密，漫天都是白茫茫。

阿姐走的又是何等决绝。

“阿姐……”

“江公子，请叫江掌门。”

轻描淡写一句话，却有千钧之力，重重砸在心口，痛得江宁忍不住弯下腰。

他弓身抽搐，似在天寒地冻，寒意自每一处骨缝透出。

噗通一声，他跪下，喉间自带抽搐：“阿姐！求你救我！你若不去，周家便要我入周家为质子，断我道途！”

“阿姐！你恨我，恨阿爹，都可以！可是你连娘亲都忘了吗？看在娘亲的面子上，救救我吧！”

“娘亲若在，一定不会看到我们姐弟这个样子，她该多伤心难过？阿姐我错了！我错了啊——！”

江畅没有一丝动容，只是冷冷看着江宁。

呵，说到底，是因为这个。

他不是知错了，只是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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