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云洲到酒店时，外头雪粒子正下得紧。

林艺裹着灰呢子大衣杵在大厅暖气口边上，手指头无意识地绞着袖口绒毛。

这身衣裳还是上个月苏蕊硬给她买的，说是当了韩太太得有几件撑场面的行头。

旋转门哗啦啦转开，带进来一股子冷风。

韩云洲肩头沾着星星点点的雪沫子，黑色羊绒大衣敞着怀，露出里头笔挺的西装。

他这人身架子生得好，往哪儿一站都跟拍画报似的。

林艺喉咙发紧，眼瞅着那人越走越近，指甲都快掐进掌心里。

“大冷天跑出来等什么？“韩云洲说话带着点鼻音，估计是刚从外头冻的。

他伸手去捞林艺的手，指关节还泛着红，“手这么凉，王姨熬的姜汤又白喝了？“

林艺偏头躲他呼出来的白气：“妈说该来接......“话没说完就让男人整个手包住了。

韩云洲手心跟揣了暖手炉似的，烫得她睫毛直颤。

这人总这样，说十回也不改。

“程家那边……“林艺话到嘴边拐了个弯，“程小姐跟了你五六年，突然知道咱俩领证，闹脾气也是常理。”她盯着电梯镜子里两人叠在一块儿的影子，韩云洲领带夹上的碎钻晃得人眼晕。

头顶传来声低笑，热烘烘的气息直往耳朵眼里钻：“当年程家替我妈垫过医药费，这些年权当还债。倒是你......“他忽然弯腰，鼻尖都快蹭上她耳垂，“该撒泼的时候倒装起贤惠了。“

镜子里映出林艺发红的耳尖。她盯着数字跳动的楼层灯，淡淡吐出一句：“二十八岁离过婚还带孩子的，总得识相点。“

“我要的就是你不识相。“韩云洲突然扳过她肩膀，眼睛跟钩子似的，“你该揪着我领带问程雪薇怎么回事，该放话说再敢招惹莺莺燕燕就打断我的腿，该......“话头戛然而止，他拇指蹭过林艺泛红的眼角，“啧，是我心急了。“

林艺噗嗤笑出声，指尖划过他领带上的暗纹：“下回保管撒泼打滚，跟二十岁那会儿似的。“

电梯“叮“地一响，韩云洲突然冒了句：“当年你到底看上何知许什么了？“

“韩云洲！“

“到了。“男人笑得跟没事人似的，手上却攥得更紧。宴会厅鎏金大门一开，水晶吊灯晃得人睁不开眼。

林艺感觉手心沁出汗，愣是没挣开。

屋里头暖气足得叫人发晕。圆桌上已经坐了一圈人，见着韩云洲进来，哗啦啦站起来一片。

但除了林艺父母。

林艺的爸-林志远端着紫砂壶发话：“云洲来得正好，今儿画展能成事多亏你张罗。“

韩云洲那身混不吝的劲儿收得干干净净，活像个三好学生：“爸说哪儿的话，路上耽搁了，该罚。“

林艺她妈苏蕊夹了块糖醋排骨放他碗里：“再忙也得顾身子，年轻轻的别落下胃病。“转头又招呼服务员，“再加个菌菇汤，云洲爱喝这个。“

“妈我记着了，往后到点就回家吃饭。”韩云洲答得乖巧，手上青筋都绷出来了——林艺在桌底下掐他大腿呢。

饭吃到一半开始聊正事。画廊负责人柏青推了推金丝眼镜：“下回是国际巡展，展品得重新筛一遍。小艺最近那组水墨系列倒是合适......“

“这些事你定就成。“林志远抿了口茶，“小艺就会闷头画画，生意上的事还得靠你。老柏在芬兰养病还惦记着，替我带个好。“

柏青忙不迭起身添茶，白衬衫袖口露出块百达翡丽：“我爸天天念叨要回来跟您下棋呢，说北欧那地方冷清得能憋出病来。“说着给每个人杯子里续水，轮到韩云洲时茶壶嘴歪了歪，半杯水洒在男人裤子上。

“对不住对不住！“柏青抽纸巾的手伸到一半，韩云洲已经往后撤了椅子。林艺看得真切，这人后槽牙都咬紧了。

苏蕊打圆场：“云洲啊，你妈这两天身子骨好些没？明儿我们去......“

“哐当“一声，茶盏翻在转盘上。韩云洲跟被烫着似的缩手，茶水顺着桌布往下滴。

林艺抓过餐巾就往他腿上按，嘴上还挂着笑：“妈问你话呢。“

“多亏大哥请的专家，这两天能认人了......“韩云洲喉结动了动，蹭地站起来，“我去收拾收拾。“

林艺追到洗手间时，撞见韩云洲正靠着大理石台抽烟。领带扯得歪七扭八，西装外套胡乱搭在洗手池边上。

见她进来，他手忙脚乱掐了烟，结果呛得直咳嗽。

“装什么乖呢？“林艺扯他领带，“不是最烦这种家长里短的局？“

韩云洲由着她折腾，突然冒了句：“你二十岁那会儿，比现在鲜活多了。“

林艺手下一紧，差点把他勒背过气去：“韩总这是嫌我人老珠黄了？“

“哪敢。“男人就势把她往怀里带，“那会儿你在美院门口跟人吵架，红围巾一甩一甩的，活像只炸毛的猫崽子。“

林艺鼻尖撞上他衬衫纽扣，闻见淡淡的雪松香混着烟味。

听见外头传来脚步声，她挣开就要走：“回席上去，妈该要着急了……“

“就说我胃疼。“韩云洲从后头圈住她，下巴搁在她肩窝，“咱回家喝粥吧，王姨熬的鲍鱼粥。“

林艺翻了个白眼：“刚在桌上喝了三碗汤的是谁？“

“装的。“韩云洲理直气壮，“你妈舀一勺我喝一勺，这会儿肚子里咣当响。“

林艺没憋住笑，伸手拧他腰侧：“活该！“

两人从后门溜出来时，雪下得更密了。韩云洲大衣兜头罩下来，带着体温裹住林艺。

停车场要穿过条小巷，他攥着她的手塞进自己兜里，忽然没头没脑说了句：“老宅东厢房给你改成画室了。“

“嗯？“

“原先的玻璃花房拆了，安了整面落地窗。“他踩在雪地上咯吱响，“你不是总嫌采光不好？“

林艺手指在他掌心挠了挠：“韩云洲。“

“嗯？“

“下雪天开车慢点。“

路灯把两道影子拉得老长，渐渐融进簌簌落雪里。远处宴会厅的喧闹声模糊成背景音，倒衬得这一刻格外真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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