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回忆多少次，那天的记忆温娇都是模糊的。

云龙呼出的长云被烈火焚尽，雷蛇召出的雷霆劈中了神龟的厚甲，挥出的剑光被震回，宝镜的生死之力被吞入了无垠的生命之河。无数的诅咒一重重落在身上，又被九色灼灼的天衣弹开，不知重击到了谁。闭月绫护持着肉身，剑气狂舞，裂空简劈出了蛛网般密布的空间裂隙，看不清吞噬了谁的手臂和脚掌，又撕裂了哪位仙人的半张脸孔。

火灵儿挡在她之前，拼死与极裕仙人的如意神牛角力。她咬掉了神牛的一支角，拍断了另一支，自己的腹部也被抵得粉碎。而温娇所受的伤则更深，属于天仙的温丽绮迷的华光依旧追随着她，虽然她本人已伤得几乎不成人形。

“再不下场，你那小徒怕是要呜呼哀哉了。”太白金星低声对荡魔天尊道，“咱们抢了人就走，别说这那罗延天，加上旁边观战的大自在天，也拦不住咱们。”

荡魔天尊的目光紧紧追随着场中仍在奋力而战的温娇，缓缓摇头：“证道如悬崖纵马，稍一犹豫便是粉身碎骨。她既不肯退，我又能奈她何？”

天竺国，铜台府。雷云填填，雨泄如注。悟空正张罗着玄奘躲雨，忽然看见玄奘面色一白，捂住了心口：“师父你怎地了？莫非受了寒？”

玄奘摇头：“不知为何，忽然心痛如绞……”目光游离，却是下意识的望向南方。

无量高原，砂山峡口。鬼王穴受镇后，地气为之一清。但见山明水秀，碧空如洗。惠风习习，吹拂着袁天罡的头巾。他正端详着手中罗盘的方向，蓦地手一抖，罗盘失手摔落，沿着山坡一路滚远。

“你啊，你手抖也得看地方……等等，你也有手抖的时候？”逢吉赶过去捡回罗盘，诧异道。

袁天罡没有搭理他，而是目光怔怔，回头向西南方望去。

宇宙之海上，怒浪滔天。温娇仍在作战，她仍不肯认输。

毗湿奴垂目望着战局，忽而开口，声如金钟玉鼓，震慑三界：“皈依正法吧。”

他的语气仿佛怜悯，又似是嘉赏：“皈依正法吧，天女，我会在让你化作我掌中的莲花，与我的法身一同，亿劫万劫，永受黎民供奉。”

哪吒面色一寒，向观音菩萨道：“连佛门看上的人都想挖走，观音大士，这能忍？”

观音菩萨望向荡魔天尊。

荡魔天尊岿然不动，目光如铁。

观音菩萨收回目光：“时机未到。”

这时他们听见温娇残破的笑声，她擦去糊住睫毛的血污，人虽狼狈，气度却昂然，如同扎破太阳的一棵参天之树：“然后化作无数人口中伟大的毗湿奴降服的又一魔女，作为你这位无敌者的又一样不败战绩的佐证？”

“事实本就如此呀。”毗湿奴含笑道。

七圣仙所化作的七星星光虽暗淡，但仍旧能维持着阵法不散。而温娇与她的护法却已伤损不堪，任谁都能看出她们败局已定。

“我，偏不赏你这个脸。”温娇铮然道。

毗湿奴终于皱眉，神情不解：“为什么？佛门异端的邀约你选择顺从，却要悖逆我？”

“佛门再有千般不好，好歹他们明面上承认的教旨是，众、生、平、等。”温娇道。

下一刻，七圣仙召来的须弥山自上而下镇落。

她仿佛化作一粒石子，坠入了无尽黑暗的无底深渊中。久久，久久，也许是永远，不得落地。

可虚空之中，却又有诸般幻象一一浮现。

亿万点灵光，如繁乱的流星雨，在六道之间不停回转，众生芸芸，时而成昆虫，时而成麋鹿，时而成飞鸟。

她也随之而流转。

是毛毛虫时，她想要蝴蝶一样轻盈的双翼。

是麋鹿时，她想要奔跑到世界的尽头。

是飞鸟时，她拼命往上飞，她想要看看天的极限在哪里。

她果不其然的力竭坠亡，于是她又步入轮回。这一世，她变作的是一位娇养闺中的姑娘。她按照母亲的期待，学习着那种种萎靡无味的戒条，长成了一个花容月貌的千金闺秀。

绣球选婿，赴任遭劫，忍辱偷生。

胎儿瓜熟蒂落的那一刻，她忽地往天上看去，懵懂的想起，似乎有某一刻，她曾经想要知道，这无垠的天空是否也有它的尽处。

可她此刻往天尽处看去，看到的只有漫天祥云。翻涌金光的上空，是护送金蝉子投生的观音大士。

但她还在执着的往上看去。越过观音大士，越过九重天，越过满天星斗，越过了一切的时空。

“天地玄宗，万炁本根。”被须弥山压入深海，坠落中，温娇血色不断涌出的口中喃喃念道。

同一时间，霍尔国，宝象国，岭国，姜国，女儿国，嘉地国，象城……

无数青衣的百姓涌上街头，手持各式各样的鲜花芳草，在各自的国君的带领下，走向青玉磊成的祭坛。

“广修浩劫，证吾神通。”她颂道。

长安玄天观中，武媚娘率领大唐道门中的所有高人，齐声颂唱着。玄光清湛，直插云霄。

天竺国的王宫里，秀美的公主遣退所有侍从，悄悄的掀开帷幕，露出了六臂的白玉女神像。她伏在神像脚下，轻声祷告着：“信女天竺国王女安贾莉，感伏魔天女震慑兔妖、救我于困厄之恩情，愿余生日日供奉……”

“三界内外，唯道独尊！”她喝道，灵台中如有万千道惊雷齐齐炸响，继而便是一片晴空。

须弥山崩塌，一派末世的景象中，却有一簇无与伦比的光彩宛如宝相花绽放。温娇彩衣翩翩，从中跃出，六臂大张，各持云龙、电蛇、天方宝镜、闭月绫、陨星裂空简、海螺。

而后，在她的身后赫然又长出两臂，一臂持六瓣青碧宝相花，一臂握着一颗心。

一颗永远炽热，永远年少的朱红的心。

她仰天长啸。

三界内外，唯道独尊呵！

“大女神……原来这就是我苦修六千年所欲见而又始终不得一见的大女神……”高空悬挂的七星中的一颗不停的颤抖，片刻后，极裕仙人从七星中坠落，在虚空上战栗着，蓦然双膝一曲，双手合拢高举过顶，泪流满面，“礼赞大女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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