衍卜寸躺在虚无缥缈的空间里，却发现这里骤然下起了瓢泼大雨。

可当那些雨珠顺着自己的脸颊滑下去的时候，一反常态，是带有莫名温热的。

衍卜寸疑惑地在皮肤上楷了下，但头顶落下来的液体却越来越多了，于是他撑起已经有些松软的身体，顺便用手遮住额头，防止不停歇的大雨迷了眼。

可很快，面前的空间便撕扯开了个大口。

衍卜寸略微探身，却陡然被突然翻了一轮回来的红眼给看的定在原地，这个天外来物般的家伙，应该早就应该毁灭了。

可现今，衍卜寸抬头，能够清晰的辨别出，这家伙绝对不是假的，因为在自己眼里，那属于烛龙的灵魂之色，正以微弱的动作在瞳孔里摇曳。

“没想到，还能见到我是吗？”红眼的声音是从四面八方来的。

衍卜寸听的头皮有些发麻，但还是能够从中感觉出对方的疲倦，他蹙眉，冷漠地回答着，像是要让对面的家伙交代临终遗言一样，“可你即将要消失了，如果想要说什么，那就尽快讲明白吧。”

“是觉得，自己会被陨铜吞噬，而只催促于我的时间，想让我多吐出来点儿信息？”红眼眨巴着，几秒钟连上面的虹膜也开始逐渐褪色了。

衍卜寸摇头，但并不是用这样的行为来妥协于红眼，只是再次用言语坚定自己的立场，“你早晚都会消失，连同我一起，谁也别觉得自己有多重要。”

“别这么悲观，如果说，我能帮你融合进陨铜的力量呢？我不信外面没有你想见的人。”它说着，眼睛闭合的速度加快了些，更是探的离衍卜寸更近了一些。

原本不甚感觉灼热的灵魂之火，竟然在此时变得难以忍受，衍卜寸往后退了一步，可腰却被莫名的力量所揽住，还来不及挣扎，便见红眼的瞳仁处探出了无数张牙舞爪的红线，直至在半秒的时间里窜成一股绳，朝着自己的眉心处刺来。

剧烈的疼痛并没有降临在衍卜寸的身上。

他错愕地睁眼，却发现原本一望无际的黑暗空间如今变成了开遍野花鲜草的平原，漂亮的女人正用手随意捏着小泥巴人，而蜿蜒的蛇尾则摆动在山间沟壑里。

衍卜寸不曾会被这样的光怪陆离所震撼，可面前女娲造人的模样，却是切实呈现在眼前的。

伏羲伴于女娲的身侧，懒散地卷着姐姐的长发玩，而女娲手中的泥人也在二人之间的温和气氛中，初具了人类的模样。

“姐姐，捏他们做什么，出来也都是一帮没毛的野猴子叫两声一眨眼就死掉了。”伏羲戳扁了女娲新捏的泥人，指尖在对方的掌心中划拉。

女娲歪了歪头，并不气恼于伏羲的反应，只是含着笑容，将那被按成饼的泥又重新捏起来，“你不觉得，这个世界上多些小家伙会更热闹吗？”

在远处听了一会儿的衍卜寸，确认她们看不见自己，便提起步伐靠近了些许。

“让那些天将热闹不就行了吗？他们天天都闹哄哄的还不够啊？而且，这群小泥人除了吱哇乱叫什么都不会，我不喜欢他们。”伏羲并不理解于女娲的坚持。

但女娲只是将泥人重塑，随后掰下自己的鳞片，又揉碎了些许，将其放在了初代人类的身体里，而得到女娲力量滋养的小泥人很快拥有了健康的小麦色皮肤，并在睁眼之际，就和过去的泥人迥异起来。

他用以惊恐的目光看着面前这个如庞然大物一般的女娲。

这是人类第一次拥有了恐惧的情绪，也令原本并不赞成于女娲行径的伏羲大受震撼，“他，他怎么没有叫，还这个表情！”

“我给了他看到、听到、闻到和触碰到这个世界的能力，也给予了他产生情绪的能力，你说现在好不好玩啦？”女娲将手里的小人放在地面上，而小家伙立刻连滚带爬的跑走，更在冲向衍卜寸时，直直穿透了他的身体。

而衍卜寸，则在这个瞬间里，感受到了身体里力量所对这个同类的共鸣。

待心脏处抽动后，连同呼吸、听觉等各类感官，都开始重归灵敏。

直到女娲将一个又一个新的泥人放下，令这些家伙穿过自己时。

他这才发现，自己竟然真的在逐渐恢复五感。

衍卜寸听到了雀跃的鸟鸣，低头便见翠绿色的绵延草地，抬头仰望远古巨龙于空中跃动，空气里荡漾的是新土翻飞的腥，脚下踩着的是刮过脚踝带有湿润露珠的叶片……

“为什么要把这些还给我？”衍卜寸不解的对着隐秘在苍穹中的红眼发出疑问。

而对方只是轻眨着那向来毫无情感的眼睛，任自己的声音，再次从周围朝衍卜寸袭来，“因为你是被选中的人。”

“什么意思？”衍卜寸听不懂它的暗语。

红眼则将那些过去的盛景挥开，让环境重归黑暗，以此让自己的音色更清楚，“最开始，女娲创造的人，并没有七情六欲，伏羲也不喜欢这群傀儡，于是，女娲决定用自己鳞片里所蕴含的力量，来赋予人类对于自我和这个世界的理解。”

“所以，选中我的意思，是女娲失败了吗？”衍卜寸刚问，又发觉自己说的不够清楚，于是补充着，“或者，是这些被给予力量的人，后来发生了什么才让你们做出这样的决定？”

“战争。”红眼说着，将眼前的空间再次变换。

草原上不再有鲜活的生命，拥有超脱于普通生物智慧的人类，开始试图站在世界顶端，并且对低等的动植物杀伐。

并且，用搏斗的方式，来规划他们对个人领地占据的区域。

鲜血与生命，毫不留情的泼洒在这片滋养过他们的土地上，拥有欲望的人类的贪念，似乎永无止境，从最开始的合理用武力决斗的争夺，到最后，变成利用人数优势等各类因素影响的强盗行为。

简直是天下大乱。

衍卜寸这回倒是明白，为什么红眼会诞生，并且想让更多的人类来交易了。

于是，他在看完这些后，便接着它的话讲，“所以，自人类不可控后，你们的目的，便转战于杀掉人类的最大欲望者，并且依靠他们的信仰而活着？”

“你比我想象当中的聪明。”红眼幻化出来的红线，像慈祥的长辈一般，拍了拍衍卜寸的肩膀，然后才语重心长的叹了口气，“但为了维持世界的秩序，回归到原本的平衡，上面决定，我们必须要减少一部分异类，让真正应该进化的人活下去，至于为什么选中你……”

红眼把空间画面再次切换，成了衍卜寸被创造时的模样，“其实，是因为你是最好的观察对象，所以，我们把你分成了三个部分，用人间最好分的贪嗔痴去割裂开来，并用试图夺舍你的假理由，来刺激你对我们产生兴趣。”

说着，它的红线化作手指，对向了衍卜寸的怪物形态、幼年体、以及会长到二十五岁的成年体。

“但实际上，我们只是想用你，来证明新人类所存在的意义，证明我们究竟是只除去历代进化的人类中的异者，还是杀掉所有的人类让这个世界重启。”红眼说的是暴戾恣睢，却并没有露出任何凶神恶煞的神情。

衍卜寸抬头，看到它那猩红的已经附着了层薄膜的眸子，竟有着自己未曾想到的悲悯。

“但万幸的是，你证明了人类的价值，证明了哪怕剥离所有的感官，只保留原始欲望的自己，仍然不会对我们的欲望引诱而臣服。”红眼欣慰的眨眼，“这样的你，哪怕令分身重组后，也仍然怀着守护之心……”

这么听着，衍卜寸便见面前出现了张祈灵的脸庞，这是迟来的嘉奖吧？

但不知怎么，张祈灵竟在哭，那滚烫的热泪砸下来时，让自己即刻知道，最开始的那场雨究竟是从何而来的。

衍卜寸快速的往前走了一步，想要触摸张祈灵，叫他不要为了自己这样的家伙而流泪。

却在下一刻，看见张祈灵的余光视线里出现了一只手，衍卜寸目光一定，才发现那是曾经被张祈灵保护的最好的吴峫。

而对方正以最坚定的模样，站在自己神明的身侧。

“你看到了吧，他们的人生还在继续，所以，用只有恶念的躯壳，怀揣着这样漂亮的守护之魂的你，也应该回到他们的身边。”红眼这么冷漠的像机器人般说着。

可衍卜寸却分明听出了笑意。

但很快，它眸子里的亮色，因为能量即将耗尽，而开始变的黯淡，声音也低沉沙哑起来，“虽然，上面让我做的使命已到了尽头，我也说清了人类的欲望并不是与生俱来的这件事，但我还是由衷的感谢你，

因为衍卜寸，你是人类能够存活下去的希望，你是异类中的共通者，是连接我们与这个世界的锚点，很感谢你用行动告诉我们，关于人类的价值并不只有欲望的操纵。

你用一千多年的时间，让我们清楚的明白，你最会的便是守护，所以，祝你永远伴在你爱的和爱你的人身边。

衍卜寸，有很多人在等你。”

他们在等你……

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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