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初识陈末那日，我在茶馆吃茶，我那时可以吃一两银子一盏的好茶，陈末突然坐在我面前，一身深蓝色练功服，额角透着汗珠，“小友赏一碗茶吃？”眼睛笑的弯弯的，透着一股死皮赖脸。

                  “茶馆那么多吃茶的，偏偏找我，看我年岁小好欺负？”我已经开始盘算着怎么掏了他才能掩人耳目，“看了一圈，就小友你吃的茶最好。”我一听有点开心，大手一挥，也请了他一顿，然后我就知道了他叫陈末，他说这是他爹娘为了让他谨言慎行，识于微末起的名字，我看着他一盏茶喝了半柱香的时间，嘴倒是一直不停的倒腾，这名字果真压不住他。

                  再次见到他，已经是一年后，彼时我在昌平，接了个为青楼女子保驾护航的活计，一单十两雪花银，当时我护送昌平银月楼花魁挽玉娘子到当朝御史大夫苏庆平的府邸上去，席间我看到了那个一年前讨茶吃的男人，我以银铁覆面，他应当是没认出来我，独自一人喝着闷酒，宴席散去，已是傍晚，我将娘子还回银月楼，掂着银子往回走，路过苏府，门户大开，人竟然还没走全，我溜了进去，看到了已经喝的烂醉的陈末，将人带出来，靠在树上，陈末眼珠子在眼皮底下转了又转，才睁开，看到是我，拍拍我的肩膀，“是你啊小友，好久不见，我还记得你那碗茶，谢谢你。”

                  我坐在旁边，对这个人甚是好奇，我还未搭话，他便自顾自说了起来：“我这辈子，就想老婆孩子热炕头，再养一窝鸡鸭，整个小园子种点菜自给自足，多好。”

                  “他们当时就这么骗我的，把我骗进去的，我不想上什么江湖衙门，”陈末眼睛又闭上了，嘴依旧不停，“老让我杀人，这世界上魔教怎么就那么多。”

                  “小友，祝你早日取上老婆哈哈。”人睡死过去了。

                  那时我不知道他的话是什么意思，后来我时常想，若我再多想一些，是不是能救他一回。

                  再次有陈末这人的消息时，我刚刚收到陈末从昌平寄过来的信，脚程不过三天的地方，他竟然找人花银子送信，当真是浪费。

                  我坐在客栈的大堂角落，将信展开，那信里还包着一块带血的银子，我擦干净掂了掂，有五十两，那信上说，他在为朝廷办事，是天下会小有名气的刀客，只要把魔教余孽剿灭，就能领到丰厚的奖赏，到时候他就能回家说媳妇了。他还说魔教狡猾，一点看不出来是魔教。还说这五十两是给我一年前请他吃茶的谢礼。

                  看完了信，我才听到这大堂内正在讨论，他们说魔教作乱，在昌平地界犯下杀孽，屠戮了那御史大夫一家十八口，连下人婆子都没放过，那院子大门紧闭，血水从门缝往出涌。

                  我没听完，攥紧了手中的信纸，往回赶去。寻常三天的路，我一天就可以到，当我站在那苏府后门时，铺天盖地的腥臭迎面而来，像一把重锤，砸开了我还余有混沌的脑袋，我知道，有什么东西错了。

                  我进到院中，彼时傍晚，尸体收了一半，衙门就下班了，我看着那丫鬟就站在原地，神色惊俱，栩栩如生，凑近一看，瞳孔已经扩散，人死的透透的。

                  我想将她放倒寻个舒服的姿势，却没想到，在我碰到的一瞬间，脖颈处出现一道细小的血线，下一秒便身首异处。

                  陈末不知何时站在我身后，沉默着，我夸他刀法好，他也不做声，我回头一看，他满身满脸都是血，却硬生生用泪水在脸上拖出两道沟壑，嘴瘪着，还捏着一沓纸。

                  我挤出笑来，但我觉得那应该比哭还难看。

                  “他们说这苏大人与魔教勾结，要肃清。”陈末抽噎半天，终于说了一句整话，我拿走他手中的信纸，那里面密密麻麻记录了罪状，但半个字都未提是谁，我心中有了猜测，看着他，相顾无言。

                  来到这世界五年光景，我第一次感受到陌生世界的残酷与真实。

                  待送别他，他陈末的脑袋上就多了一个称号“削铁刀”，“我不回去了，江湖不见。”

                  又是两年，我自问稳重许多，但再见陈末，还是有种再见故人的喜感，但陈末变得人如其名，开始惜字如金。

                  我拿了两坛酒，喝着喝着他就多了，抱着坛子不撒手，他说，他不敢说话，他怕他多说一个字就会被抓起来当做魔教杀掉，他又说自己所作所为与魔教无异，最终我受不了了，一掌拍晕了他。

                  第二天一大早，陈末坐在自己垒的小院等我，见我出来，缓慢的从腰间抽出一把软刀，我说你刀放这里若是断子绝孙怎么办，陈末没有昨晚活泼，抽刀便与我打到一处，十几回合之后，我抽身远走，只留下一句，日后相见，定奉陪到底。

                  我当时说那句话时，一定没想到，我会食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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