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孕到晚期，林知意坐着难受，躺着难受，整日都休息不好，脑子有些迟钝。

听到谢翊忽然冒出这么一句话，她一时半会反应不过来。

关在皇宫，厌恶他又有什么关系。

见她好一会都没开口，谢翊面色更冷。

本想将手里的筷子摔了，可最后还是选择轻轻放下，起身就走。

宫人们没有松口气。

陛下在凤熹宫不是没发过脾气，可像今日这样的，她们还是第一次见。

这会林知意终于反应过来了，跟着起身去追。

可她肚子已大得厉害，走起路诸多不便，她喊了几声陛下，都没见谢翊停下来。

素云怕她摔着了，赶紧起来去扶。

林知意扶着肚子好不容易走到正殿门口，已差不多过去一刻钟。

前头便是好几级的阶梯，她有点犯难，这走下去可不容易啊……

她咬咬牙打算慢慢挪下去，就见到宫门口又出现了那抹绛红色身影。

见到她刚下了一个台阶，折返回来的谢翊面色更臭了。

他没了往日的帝王风姿，即刻用云影步跑了过来，语气带着呵斥：“不是让你别往外走动吗？怎么就是不听话。”

这凤熹宫是皇后居所，底下垫着石材，整座正殿比后宫的其他宫殿要高，以示尊贵地位，所以出入正殿都得好几级的石梯。

她的肚子只有五六个月的时候，还算勉强能走动，到了八个月，她要出入就变得很是危险了。

后来都是他过来凤熹宫，除了她真的闷了想去御花园走走，不然平日都不许离开正殿。

“这不是见陛下生气了追你来了嘛。”林知意顿了顿，面上是温和笑意，“以前陛下就说过，若陛下生气了，我得追上去哄着。”

谢翊心里又酸又甜，他过了二十的年纪，却还是像个少年似的嘟囔一句：“你喊我一声霖安，我就不用你追了。”

这个字是燕王取的。

但他恢复身份后，依旧用着这个字，没想过更换。

这是他的来时路，他不觉得羞耻，他反而感恩选择做了燕王的“儿子”，因为能正好遇到她。

林知意心神一动，还是摇摇头，“臣妾怎么能直呼陛下的……”

“你在自己宫里喊几声，谁敢多嘴？”谢翊眼睛凌厉的扫过廊下的宫人，“就算你在前朝喊，也无人敢说你一句不是。”

以前她在燕王府的时候怕惹事，一直恪守规矩，不敢有半点逾矩。

可现在不一样了。

她是皇后。

大雍最尊贵的女人。

她就是规矩，用得着守么？她想如何就如何。

反正他会为她保驾护航，让她安心。

林知意轻蹙柳眉，责备地瞥了他一眼：“臣妾是皇后。”

“可你更是我的妻子。”谢翊叹了声，抢了素云的活，扶着她回去。

他怒气冲冲出了宫门口，听了总管太监说素云下午的时候在前朝那边晃悠过，心里就有数了。

饭是没法吃了。

两人进了偏殿，她小心翼翼的坐在罗汉床上，底下垫着厚实柔软的软垫，她坐起来能舒服许多。

林知意这才说道：“臣妾不觉得宫里闷，也没有厌了陛下，只是夫妇一体，臣妾只想为陛下分忧。”

又提到此事，谢翊忍不住冷嗤一声：“昭昭，你可真是善解人意。我说过不会让你输，你就这样迫不及待把我送出去？”

林知意心绪极乱，沉默了好一会。

她微微偏过头，脸没对着谢翊，躲避开他的目光。

谢翊忍住了摔杯的冲动。

其实他的脾气没变好多少，毕竟他就是从尸山血海中活过来的，他如今能装出一副温润如玉的模样，是因为前朝需要这么一位皇帝，是因为他不想吓着林知意。

她本就是爱胡思乱想的人，怀着孕后便想得更多了。

他只好温声道：“你别管前朝那帮臣子说什么，有我在呢。”

可就这么一句话，让林知意回头，直直的盯着他。

“陛下不是看过几次秀女名单吗？陛下想纳妃直说便是，不用遮遮掩掩，臣妾现在的怀相很好，没有一点问题，陛下不必担忧臣妾会受刺激，亦或是不答应。”

无论是做妻子，还是做皇后，为他张罗这些都是正常且必须的。

既然刀子始终会落下，还不如早些为好。

如此她就不用整日整夜的担忧，他会贸然说要纳妃。

她做了皇后，每日都过来凤熹宫，在许多人看来，谢翊对她这位出身低微的发妻已是不错。

她有权势和体面，如何还算得上是输呢。

可为何……

为何她说完这些，一颗心像是被千百根针扎进去，痛得几乎喘不过气来，连带着眼睛都蒙上一层水雾，看不清谢翊的模样。

这会轮到谢翊愣住了，底下呈上来的名单，他不过是随手翻阅了几次，他并没认真看，有哪家的姑娘都忘了，因为他当时心里想的是，这些老顽固什么时候才说完，朕想去凤熹宫，也不知道昭昭今日睡得好不好，膳食合不合胃口……

哪曾想，这事儿就传到她耳朵里，让她有了如此误会。

谢翊也不恼，反而心里甜滋滋的凑过去，将她抱入怀中。

“昭昭，我是不是可以理解为，你吃醋了，你很爱我？”

“……”林知意被他一句话堵住了，一时间忘了伤心，“臣妾是跟你说正事。”

“我现在不也是跟你说正事么？”谢翊继续厚脸皮，“以前在燕王府的时候，你才懒得管我这些小事，现在你连我翻了几次的秀女名单都清清楚楚。”

林知意愣住，心里也想着自己究竟是怎么了。

她不该如此的。

传出去，岂不是要让前朝的臣子有机会弹劾她善妒？

谢翊看出她的心思，捏着她水肿的手指，下巴抵在她头上，声音欢愉：“我只是闲着无聊看了几眼，我以前没有纳妃的心思，以后更不会有。”

“可是……”

“我知道你想做一个好皇后，让那些重臣无话可说，可我所做这一切，不仅是要为我父亲平反洗清冤屈，更是想让你舒心些，不必再看谁的脸色。昭昭，无论你做得多好，那些人总能挑你的刺。”谢翊说道。

林知意垂下眼眸，也不自称臣妾了，“我只是怕你为难。”

心不再难受，反而一直暖洋洋的。

“没事的，若我被这点事为难了，那我就没资格坐稳这个位置。”谢翊淡声道，“他们不过是见如今大雍安稳了，便想找点事做做。”

说是为了皇室开枝散叶，实则都有自己的私心。

昭昭好不容易满心满眼都是他，他是绝不会让他们来破坏的。

这一晚，林知意睡得安稳多了。

她睡沉了，谢翊才披了件外衫出去。

已是初春，深夜仍是有点寒凉。

他屏退宫人，唤了常衡过来。

“查查是谁将朕翻阅秀女名单的事儿传到凤熹宫的。”谢翊吩咐道，声音冰冷。

“一个不留。”

常衡身子抖了抖，廊下的灯笼已灭了好些，谢翊的面庞有些模糊不清。

唯一让他感觉到的，就是陛下没有任何掩饰的戾气和杀意。

“是。”常衡领命。

他知道，就算毒解了，陛下还是那个陛下，在某些事情上还是一样的心狠手辣。

有些事，无需让皇后知道。

解决了别有异心的人后，前朝后宫都安稳了，一些消息根本传不到凤熹宫。

就这样，林知意心情舒畅的度过了后半个月，迎来了生产之日。

这会，谢翊已是免了朝会，连内阁那边都不去，将折子都搬到凤熹宫。

是他先发现林知意破了羊水。

他平日冷静镇定的模样赫然不见，一时间都懵了，还是素云急忙喊着宫人准备接生所需的物件。

林知意被扶着进了产房，三个经验老到的稳婆就在凤熹宫住着，过来不过是需要一刻钟。

谢翊不敢对她们说什么重话，免得她们吓着了反而乱了心神。

老堂主也赶了过来，他进去给林知意扎了几针，喊声没那么惨烈了，但谢翊仍是浑身发凉，心都揪成一团。

所幸还有大补丸，不怕林知意在生产之时没了力气。

尽管如此，她还是从白日疼到半夜，才终于接连产下两个孩子。

林知意青丝粘腻在额头和鬓间，整个人像是从水里捞起来一般。

第一个孩子是公主，已洗干净抱出去给谢翊道喜了。

可稳婆们看到第二个孩子出来，面色就变得不太自然，有些惶恐。

林知意疼的厉害，没什么力气了，声音虚弱：“怎么了？”

素云回答道：“娘娘，还是位公主。”

她笑得灿烂。

双胎竟都是女儿，没有一个带把的，稳婆们自然怕主子不高兴，支支吾吾的不敢说话。

素云倒觉得没什么，只要是娘娘生的，她都喜欢。

娘娘和陛下也一定是这么想的。

果然，林知意并没失望，脸上是温柔笑意：“先抱过来我瞧瞧。”

刚出生的孩子就算洗干净了，也是皱皱巴巴的，跟好看二字搭不上干系。

可她还是怎么看怎么喜欢，问：“你瞧瞧，她这鼻子像不像我？”

素云点头：“估计长大点了更像娘娘呢。”

产房很快就清理干净了。

谢翊进来看她。

他看过两个孩子，脸上是极为柔和的笑意，但更重要的是林知意平平安安的。

“辛苦你了。”他要感谢菩萨保佑她和孩子。

她疼了许久，他就等了许久，可这又如何呢？他作为男子，从她怀着孩子开始，再到今日生产，都没法替她分担一二。

林知意轻轻摇头，见他脸上毫无失望之色，还大大的奖赏了稳婆和宫人，她眼珠子转了转，不禁问道：“我没能为你生下一个皇子，你不失望吗？”

“这有什么，我们的日子还长得很。”

谢翊安慰她。

他也是这么安慰老堂主的。

不过老堂主是叹了几声，点了点头，喃喃说了几句也是才离开的。

两人又是十指相扣。

林知意忍不住笑：“是的。”

他们还要携手一生，想要孩子以后有的是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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