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漫过飘窗纱帘时，林艺已经蜷在沙发里盯了韩云洲两个小时。

她看着被褥下隆起的轮廓随着呼吸轻微起伏，听着挂钟秒针不紧不慢的咔嗒声，手里攥着的湿毛巾早被体温捂得温热。

八点零七分，阳光爬上韩云洲搭在床沿的手腕。林艺看见那道暗红结痂的伤口，喉咙突然发紧。

昨天他割腕自杀的画面又涌上来，瓷砖上蜿蜒的血痕，被水泡得发白的指尖，还有他涣散着瞳孔呢喃“太累了“的样子。

“嗯......“被褥忽然动了动，韩云洲翻了个身，睫毛在晨光里颤动。

林艺下意识挺直脊背，看着男人慢慢撑起上半身，凌乱的黑发垂在苍白的额角。

他先是茫然地望着窗外梧桐树影，接着低头盯着手腕的伤口发怔。

“小艺？“沙哑的声线让林艺心头一跳，“现在几点？怎么不叫我？“

她赤脚踩过羊毛地毯，真丝睡裙扫过韩云洲屈起的膝盖：“八点二十。“腕表金属扣碰到他手背时，明显感觉到对方瑟缩了一下，“昨晚你...睡得不太好。“

韩云洲突然抓住她手腕，指尖冰凉：“我是不是又犯病了？“他扯开睡衣领口，锁骨处新鲜的抓痕在晨光里泛红，“这些...都是我自己弄的？“

林艺蹲下来平视他的眼睛：“你一直在说对不起，说有人追着你要债。“她尽量放轻声音，指尖轻轻碰了碰他手腕的纱布，“但医生说过这是创伤后遗症，不是你的错。“

“要去医院。“韩云洲猛地掀开被子，却在起身时踉跄了一下。

林艺扶住他时摸到后背凸起的脊椎骨，这才惊觉他这两个月瘦得厉害。

薄荷味须后水的气息混着药膏的苦味扑面而来，她突然想起上周整理药箱时发现的空安眠药瓶。

“至少吃完早饭。“林艺攥住他睡衣下摆，“李嫂熬了百合粥，你最爱的腌脆黄瓜也切好了。“她故意让语调轻快些，“就当是陪我，行吗？“

韩云洲站在穿衣镜前系扣子时，林艺数着他凸起的腕骨。深蓝色衬衫袖口随着动作滑落，露出纱布边缘紫红的淤青。

他对着镜子突然笑起来：“我这样子是不是特可笑？明明都三十岁的人了......“

“云洲！“林艺突然提高的声音惊飞了窗外的麻雀。她深吸口气，把梳子塞进他手里：“先梳头吧，呆会粥要凉了。“

水流声从盥洗室传来时，林艺盯着茶几上的药盒出神。氟西汀还剩半板，劳拉西泮倒是快见底了。

她摸出手机给顾江发消息，听见韩云洲在里边哼起走调的小星星——这是他情绪即将崩溃的前兆。

“小艺？“带着剃须膏清香的温热身躯突然从背后贴上来，林艺手一抖，手机摔在羊毛地毯上。

韩云洲把下巴搁在她肩窝，潮湿的呼吸喷在耳后：“我是不是忘了很多事？比如...“他举起缠着纱布的手腕，“这个？“

林艺转身抱住他，真丝面料下的脊背瘦得硌手：“想不起来就别想了。今天去完医院我们去江边走走？你上次说想看芦苇......“

“好。“韩云洲把脸埋进她长发里，声音闷闷的，“但你要答应我件事。“

“嗯？“

“下次我犯病的时候...“他喉结动了动，“直接给我一拳，别让自己受伤。“

林艺感觉锁骨处突然湿热，分不清是他的呼吸还是别的什么。

到餐厅。

晨光斜斜洒进餐厅的落地窗，百合花在青瓷瓶里舒展花瓣。

麦麦晃着两条小腿坐在高脚凳上，嘴边还沾着半圈粥渍。

顾江慢条斯理折着餐巾，金属袖扣在晨光里泛着冷光。

“爸爸妈妈终于起床啦！”小姑娘突然脆生生喊起来，银汤匙撞在碗沿发出清响，“我和顾叔叔都吃完早饭了，今天的百合粥放了冰糖哦！”

韩云洲的拖鞋在地板上拖出沙沙声。他弯腰时露出后颈嶙峋的骨头，在女儿额头的亲吻轻得像片羽毛：“麦麦吃饭真乖。”发白的唇色衬得眼窝愈发青黑，掠过顾江时连余光都吝啬。

林艺裹着羊绒披肩跟过来，发梢还带着沐浴后的潮气：“我们待会去医院。”

“正巧，我也该去仁和查房。”顾江起身时腕表带起一阵消毒水味，腕表指针停在七点四十。经过韩云洲身边时顿了顿：“今天的催眠治疗改到下午三点？”

瓷勺“当啷”砸进粥碗。韩云洲垂眸盯着碗里剩的半口粥，青筋在瘦削的手背上凸起：“这次治疗是你和陈敏联手安排的？”

“云洲！“林艺的指甲掐进披肩流苏里，“顾医生只是......”

“只是什么？”人忽然抬头，眼底泛着血丝，“你敢说这位顾医生没在背后和陈敏捣鬼？”

顾江镜片后的睫毛颤动两下，拎起公文包往玄关走：“韩先生，偏执型妄想是抑郁症伴生症状之一。”门锁咔嗒合拢时，百合花瓣正巧落了一片在餐桌上。

麦麦被保姆领走时还在哼儿歌，稚嫩的童声盘旋在旋转楼梯间。韩云洲机械地往嘴里塞着凉透的粥，米粒粘在下唇：“他昨晚住客房了？”

“雨太大，开车不安全。”林艺往他碟子里夹煎蛋，蛋黄颤巍巍渗出橘红色，“你半夜惊醒说听见妈妈在哭，是顾医生过来......”

筷子“啪”地拍在桌上，煎蛋晃出油渍：“所以现在连我的主治医师都要换成他？你们是不是觉得我彻底疯了才好？”

林艺忽然抓住他发抖的手腕，掌心烫得惊人：“顾医生是很好的人，不会做过分的事，陈敏偷拍的视频是他帮忙拦截的！云洲，你不能因为陈敏过分就......“

“我要一个人去医院看妈？“韩云洲猛地抽回手，瓷勺滚落在地碎成三瓣，“三天了，从国庆到现在整整三天......”

玻璃门突然被撞开，陈宸的运动鞋在地板上划出刺耳声响。少年怀里抱着的篮球还在滴雨水，目光扫过满地瓷片时喉结动了动：“哥！阿姨去世了，你忘了吗？”

空气骤然凝固。林艺打翻的豆浆在桌布上洇出褐色地图，麦麦的儿歌从二楼隐约飘来：“......妈妈的眼睛像星星......”

“阿宸！”林艺的声音像绷到极致的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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