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艺抱着沉甸甸的纸箱站在卧室门口，指节因用力而发白。

箱子里装着韩云洲珍藏的旧相机、褪色棒球帽和泛黄笔记本，每件物品都浸着二十年光阴的重量。

她听见身后顾江的皮鞋在地砖上发出迟疑的轻响。

“再试试吧。“顾江伸手虚扶住摇摇欲坠的纸箱，白衬衫袖口沾着星点药渍，“他虽然躯体化反应明显，但他是有反应的，你会唤醒他的。“他的声音像浸过温水的棉纱，带着心理医生特有的克制温柔。

顶灯在金属箱角折出冷光，映得林艺侧脸愈发清瘦。

“没事，你放心去。“他往墙边挪了半步，挡住走廊尽头传来瓷器碎裂的声响，“我带着麦麦玩会儿乐高。“塑料包装袋在掌心发出细碎声响，那是他特意绕去商场买的迪士尼联名款。

林艺转身时睫毛上还挂着泪珠，腕间檀木手串磕在金属门把上，“当啷“一声脆响。“好，谢谢。“她嗓音像绷到极致的琴弦，转身时发梢掠过顾江的袖口，残留着消毒水混着佛前沉香的味道。

儿童房的门把手转动时带着熟悉的滞涩感——上次来修玩具火车轨道时他就发现了。麦麦跪坐在飘窗边的地毯上，蜡笔在素描本上涂抹出大片金黄。听到声响抬起头，羊角辫上的樱桃发夹随着动作晃了晃。

“顾叔叔！“孩子眼睛亮起来，却在看到他手中乐高盒子时迟疑了，“爸爸...是不是又摔东西了？“素描本边角被小手攥出褶皱，“刚才王姨收拾了好多碎玻璃...“

顾江盘腿坐在地毯上，塑料包装撕开的脆响在寂静中格外清晰。“明天太阳出来的时候，“他把粉色城堡的零件按颜色分类，“你爸爸就能陪你搭积木了。“飘窗外梧桐叶沙沙作响，最后一片枫叶正巧落在麦麦的发顶。

孩子歪头任他取下落叶，蜡笔在向日葵花瓣上加重了橘色：“可是奶奶变成星星了，爸爸说天上太冷。“水彩笔突然在猫咪耳朵上洇开一团墨蓝，“顾叔叔，爸爸会不会也飞走？“

空气里漂浮着丙烯颜料特有的味道。顾江指尖一顿，乐高砖块“咔嗒“嵌进底座：“记得上周你种在阳台的向日葵吗？“他指指画纸上蜷缩的小猫，“就算下雨，花盘也会朝着有光的方向转。“

麦麦忽然跳起来扑向书柜，羊角辫扫过顾江的下巴。她抱来镶着金边的相框，玻璃下十七岁的林艺正在画架前调色，晨光给她的马尾镀上金边。

“妈妈画过一样的！“孩子兴奋地指着自己画中蜷缩的猫咪，“她说乌云都是镶着金边的。“

窗外暮色渐浓，走廊传来刻意放轻的脚步声。

顾江把最后一块乐高砖递给麦麦，橙色砖块在城堡尖顶上折射出暖光。

最后一粒乐高积木卡进塔尖时，窗外正飘着细雨。麦麦踮着脚尖接过橙色砖块，顾江托住她晃动的羊角辫。

城堡尖顶折射着台灯暖光，在儿童房墙上投下跃动的菱形光斑。

防盗门锁弹开的轻响混在雨声里。

光线昏黄，麦麦举着蜡笔画转向泛着青灰的天光，画纸边角蹭上了橙色积木的漆色。

“妈妈快看！“五岁女孩的声音清凌凌撞碎雨幕，“顾叔叔说这是会发光的夜晚。“蜡笔画里蜷着橘色猫咪，瞳孔处被蜡笔反复涂抹出漩涡，正巧框住窗棂间最后一抹熔金般的夕阳。

林艺睫毛颤了颤，她走近女儿，蹲下身时闻到女儿发间牛奶沐浴露的甜香，“麦麦把晚霞藏在猫咪眼睛里了？“指尖抚过画纸褶皱，“我们小画家以后要给妈妈当老师呀。“

麦麦扑进她怀里，碎发蹭着下巴发痒。孩子仰起脸时，客厅顶灯在她瞳仁里碎成星子：“顾叔叔说我遗传了妈妈的天赋！等我长大也要开画展，把我们的家都挂满彩虹！“

顾江倚着乐高桌轻笑，袖口沾着彩色蜡笔屑。他抬手关掉刺眼的顶灯，暖黄落地灯立刻将三人影子揉成一团。

“人怎么样？“他压低声音问，指尖无意识摩挲着乐高砖的凸起。

林艺给女儿掖被角的手顿了顿。儿童房飘来薰衣草香薰的淡香，麦麦睡前非要抱着那幅蜡笔画。“睡着了。“她望着主卧虚掩的门，“大哥说会过来，今天真是劳烦你了。“

“能睡着是好事。“顾江用乐高砖轻叩桌面，“等明天自然醒，他只会记得去医院探望伯母。不过...“塑料砖块突然脱手滚落，在木地板上敲出清脆的哒哒声。

林艺按住乱滚的积木，指甲掐进掌纹：“又要重新经历一次？“

“这次躯体化症状应该能控制。“顾江弯腰捡起砖块，袖口扫过她手背，“但悲伤不会消失，只会转移。“他忽然转头望向飘窗，雨丝正顺着未关严的窗缝渗进来，“要不要给大哥打电话别来了？雨太大。“

主卧里，加湿器吐出缕缕白雾。林艺蜷在床沿，听着枕边人紊乱的呼吸渐渐平缓。

韩云洲瘦削的腕骨从被角滑出，包扎的纱布还有鲜血的痕迹。

床头柜抽屉半开着，露出机票存根的一角。她轻轻抽出来，2013年4月17日，荣京飞金城。存根边角已经起毛，显然被反复摩挲过。底下压着泛黄的展览手册，她当年稚嫩的画作印在封面上。

雨点砸在空调外机上，像谁在急促地敲打摩斯密码。林艺把脸埋进他颈窝，消毒水味混着安定药片的苦。

她在金城十年，他不知偷偷去了多少次。

“傻子...“她咬住他睡衣纽扣哽咽，“烟火晚会那晚我许的愿，是要偷走策展人最难搞的镇馆之宝...“泪珠滚进他锁骨凹陷处，“现在赃物自投罗网了，你怎么不抓？“

窗外闪过车灯，林艺慌忙抹脸。手机屏幕在黑暗里亮起，是大哥发来的消息：“雨太大高架封闭，明早到。顾江睡客房？“

她正要回复，突然被攥住手腕。韩云洲在梦中皱眉，输液留下的淤青在冷白皮肤上像朵将谢的蓝绣球。“小艺别走...“呓语混着安定药物的含混，“金城不高兴...早些回来...“

林艺僵在原地。十年啊，她却不知每年至少四次总有人跨越大半个中国，只为来看她一眼。

雨声渐歇，月光从云隙漏进来。她将十七张机票存根在月光下排成银河，2013到2023，从荣京到金城的距离被折成纸飞机，最终降落在孩子画中猫咪的瞳孔里。


　　(https://www.tuishu.net/tui/601666/56777429.html)


1秒记住推书网：www.tuishu.net。手机版阅读网址：m.tuishu.ne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