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知许冲进玄关时，皮鞋底还沾着机场的雨水。

三小时前接到刘蓉电话时他正在看房子，此刻西装后摆被风掀起褶皱，领带歪斜地卡在锁骨处。

水晶吊灯在头顶投下支离破碎的光斑，满地瓷片折射出刺目的银芒。

他避开翻倒的波斯地毯，看见何麦麦蜷在沙发角落，六岁的小人裹着明显大两号的羊绒毯，抽泣声像受伤的幼猫。她听见响动猛地抬头，红肿的眼泡还汪着泪，却已经踉跄着扑过来。

“爸爸！“羊绒毯滑落在地，露出她攥得发皱的迪士尼公主裙。

何知许单膝跪地接住女儿，有些不理解。两周前送她去荣京时，儿童座椅上的小姑娘还抱着草莓熊咯咯笑。

刘蓉踩着满地狼藉走来，象牙白真丝睡袍下摆沾着红酒渍。她踢开挡路的青花瓷碎片，指甲上残存的朱红色甲油在吊灯下泛着冷光。“周蕴将值钱的东西都拿走了。“她冷笑时颧骨上的玻尿酸微微鼓起，“不过你放心，房产证我早收进银行保险箱了。“

何知许把女儿脸上黏着的发丝别到耳后，指腹下的皮肤滚烫。他抬头望向旋转楼梯，二楼栏杆上还挂着周蕴的香奈儿丝巾，像道猩红的伤口。“她...走的时候说什么了？“

“还能说什么？“刘蓉突然拔高的声音惊得何麦麦一抖，“那贱人害得何氏破产，现在连这栋别墅明天都要被法院查封！“她染成栗色的卷发随着剧烈动作扫过何知许的脸，飘来刺鼻的玫瑰香精味。

怀里的孩子突然剧烈咳嗽，何知许摸到她后颈薄汗浸湿的碎发。“麦麦，上周视频里不是答应爸爸会乖乖待在荣京？妈妈给你准备的儿童房不是有整面乐高墙吗？“

“可是那里没有爸爸的味道。“何麦麦把脸埋进他肩窝，眼泪洇湿阿玛尼西装内衬，“我半夜醒来，闻到被子上都是陌生的薰衣草香...“她抽噎着举起手腕，粉色电话手表显示23个未接来电，“我打不通爸爸电话...“

何知许喉结滚动着咽下叹息。落地窗外，暮色正吞噬最后一片晚霞，他望着庭院里枯死的日本红枫——那是周蕴去年生日非要移栽的名贵树种。刘蓉踢了踢脚边的爱马仕行李箱，金属包角在地砖上刮出刺耳声响。

“今晚就睡客房吧。“他托起女儿轻飘飘的身子，避开满地狼藉往楼梯走，“明天搬去老城区公寓。“何麦麦突然攥紧他衬衫前襟，发烧的潮红从脸颊漫到耳尖：“爸爸会一起搬过去对吗？“

二楼走廊的感应灯次第亮起，在墙壁投下父女交叠的阴影。何知许低头蹭了蹭女儿发顶，闻到她身上残留的婴儿爽身粉味，混着眼泪的咸涩：“等爸爸处理完债务...“话没说完，肩头布料传来湿热，何麦麦滚烫的眼泪正顺着脖颈滑进衣领。

“爸爸在哪我就在哪。“她带着浓重鼻音呢喃，“就算要睡纸箱...“

旋转楼梯下方，刘蓉点燃细长的女士烟，猩红光点在她瞳孔里明明灭灭。青灰色烟雾腾起时，她对着手机屏幕上何氏集团曾经的LOGO轻笑出声。

何家到底是玩完了。

…

月光像一匹揉皱的银纱，斜斜铺在林艺未收针的缝纫机上。

她蜷在飘窗角落，指尖无意识摩挲着星黛露耳朵上歪歪扭扭的针脚。这只被女儿剪坏的玩偶修补了整夜，紫罗兰绒毛里还沾着麦麦五岁时粘上的草莓果酱。

"啪嗒"

水晶珠帘被夜风掀起，韩云洲的影子漫过满地凌乱的画稿。他臂弯里墨绿羊绒披风还裹着松木香，那是他画室特有的味道。

林艺望着丈夫蹲下身，披风裹住她的瞬间，暖意从肩胛骨一路渗到发颤的指尖。

"想麦麦吗？"他指尖掠过她耳后碎发，温柔出声。

林艺忽然攥紧玩偶的棉花腿，缝合线在掌心勒出红痕："她在何家...我的确不大放心。"喉间泛起咸涩，她想起麦麦在画纸上写着"我讨厌妈妈"。

韩云洲的拇指轻轻拭过她眼尾，那里凝着将坠未坠的泪："孩子还小，不要着急。？"他声音像浸在温泉水里的玉石，"你不是说麦麦学走路的时候摔了三十七次才肯让你扶，最后那次磕在紫藤花架下，膝盖渗着血还要往前爬。"

"小艺你看，"他展开她僵直的手指，在掌心画着同心圆，"幼苗破土时总会顶裂地砖，等抽了新枝，裂痕就变成年轮里最美的纹路。"窗外交缠的紫藤枝条在夜风里沙沙作响，二十年前林艺离开后他种下的，如今已经爬满了整面西墙。

林艺把脸埋进他肩窝，松木香混着泪水洇湿衬衫："可我也许真的很不好...我精心抚养她，她却不与我亲近，我很失败对不对？"呜咽惊醒了睡在画架上的布偶猫，小家伙蹭过来时，尾尖扫落几张泛黄的速写——全是麦麦襁褓时的睡颜。

韩云洲忽然托起她的脸，眼底映着星河："过几天我们去接麦麦回家。"他指腹抹开她唇上咬出的血珠，"带着你补好的星黛露，还有..."抱住她："放心，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泪水终于决堤时，林艺听见丈夫的心跳穿过二十年光阴。那年巴黎地铁站里走失，他也是这样在圣母院钟声里找到她，怀里揣着被雨水泡皱的婚礼请柬。

"等紫藤花开第七遍的时候，"他吻去她睫上泪珠，"我们带麦麦去托斯卡纳，你教她画向日葵，我教她酿葡萄酒。"夜风卷起窗帘，露出画室未完成的油画——穿碎花裙的少女在薰衣草田里奔跑，远处站着相互依偎的夫妻。

晨光初绽时，林艺在丈夫怀里数清了星黛露耳朵上的缝线。

三十七针，正好是麦麦当年学步跌倒的次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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